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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1/2)

    但自他的脚边望向远处的城心而去,一路横倒了难以计数的尸首,在那些不知姓名的躯体里,大略有一半,皮肤上逼生著色泽奇怪的狼疮,而另一半,则是遭到利器攻击而死的城中百姓。

    家族十代以来,代代相传,皆为宫中御用太医群一分子的法王,眼眸空洞洞地望著城中少数仍活著的人们,在城中尖声奔逃,不知还能逃到哪去的他,疲乏地侧过首,试著在因着火而浓烟密布的城里,寻找著与他一块进城来的上司,并再次跟上那些争先恐后想逃出城的脚步。

    幢幢人影中,他忆起了这些年来,长期待在宫中冷眼看待派系斗争钓他,在来到这儿之前,究竟看见了什么。

    宫中东西两院,各据势力一方的太医们,在听闻天下遭逢不明疫情大劫时,他们首先所做的,并非研究出解疫之道,也非什么救疾的仙丹妙药;他们只是忙不迭地推责于敌对的太医院,并在延误了诊疾的先机后,还错过了唯一可解疾的时间,致使疫病全国四蔓,其势无人可阻亦无医可挡。

    争什么呢?

    难道非要到尸体堆积如山时,那群不择手段、死命想往上爬的太医,才能除却权势与欲望,让身体里的血液温暖一点,或是终于肯睁眼看清,全天下的百姓正在受苦?

    无力回天的东西两院的太医们,最后终于作出决定,上书皇帝做出最适当的处置,不顾有多少医者皆已投身于疫灾之中,不顾人们允不允愿不愿,决定将灾区万物归灭于无,以保国中他处太平,一切,重新来过。

    于是,一座座染了疫情的城镇,在军队的铁蹄之下,先后在一夜夜的冥色里,纷纷化身为照亮这片深秋上地的下朽巨焰。比起天灾,比起全国四处流窜的瘟疫所造成的尸骨,更

    让法王感到心冷的,是人祸。

    这辈子,他从没见过那么多死于外力的尸首,但就在皇帝下了旨后,赶在军队全力开来之前,已经先行互相残杀过的城民们,合力将这座沦陷于疫疾之中的繁华大城变成一处血城,走在这座城里,稍微一个不留心,就恐又会踩著了仅仅埋藏在片片秋叶下,却无人收拾的尸骸。

    在城中一度与法王失散,后来又找著法王的老人,在与法王会合后,情急地想要赶在城门遭锁之前逃出城外,但落力地跑了好一阵后,却突然没听见那一道跑在他身后的步伐声,他一回头,就瞧见法王又再次为了一名倒在路边的女孩停下脚步,甚至蹲在她的身边低首诊看起她的病况。

    “别再心软了,那孩子活不成了,咱们得快点走!”老人只瞧了一眼即看出那不过是另一名已病人膏盲的将死之人,连忙出声催促著法王。

    “若是连我都走了,他们该怎么办?”法王将女孩的双手交叠在她的胸坎上后,悲悯地看著犹有一些意识的女孩,张大了一双写满悸怕的眼眸,并且不住地颤抖。

    “就算你留在这儿也救不了他们的!”

    “大人,我在这城里待了那么久,我也早已患病了。”似是早已接受了这事实的法王,兀自苦笑,“更何况,倘若真要斩草除根,那就得连根也全盘除尽,不是吗?”

    若是让他们这班染了病的人走出城外,只怕疫情又要guo散了,若只是因为一念之仁而放过他,那么,先前那些并非无药可救,只是稍稍染了病,即遭到城中为了自保的百姓所屠杀的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得去面对横死?

    遭祝融大口吞噬的屋宅,在熊熊的火势下不停崩落塌毁,耶在街头巷尾此起彼落的声音,听来不像是在告慰他这不得不葬身在此处之人,反倒像是不平之鸣,因为他深深明白。哪怕他再如何尽心竭力,只想为人们求得片点生机,然而站在丑陋的人性与生死的面前,人命,竟是不值一提。

    当近处的楼房也陷入一片火海之时,站在法王面前的老人不安地瞧了瞧看似已看淡生死、满面乎心静气的法王,而后又忍不住回头瞧向远处突变得吵杂的城门。

    “法王……”

    “大人,您快出城吧。”知解他心绪的法王,淡然自若地劝著,“若再有所拖延,军队就要开至城外了,到时只怕就算是插了翅,也无人可逃出生天。”

    不顾一切匆忙逃离的脚步声,渐走渐远,当四下起火时,法王静坐在地,将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拥进怀里,再也忍不住鼻酸的他,就只能掩住口鼻,不让自己泄漏出一点点的情绪,而后,缓缓地闭上眼,任火势窜烧至他脚边的衣袍上。

    站在枯树下的子问,原本是很想上前拉法王一把的,可这时自她的顶上,却传来一阵枯枝婆娑的沙响,她抬首望去,秋叶已然全数落尽的枝梢,不住地在挟卷著火星的风中晃动,原本落在地上不住跟著摇曳的枝影,竟逆著光,似有了生命般地不断往前蔓延伸长,而后化为一双瘦骨嶙峋的枯手,直朝法王的身后默然前行。

    刺眼的火光中,丛丛焰火不断跃动,而在那其中,子问瞧见了一双绿色不带点暖意的眼眸,当她认出了鬼后的脸庞时,那一双朝著法王而去的影子,已经抵达了法王的脚边,并迅速化为了锐利的十指,紧紧捉住法王脚下的影子,再毫不留情地将它拖至底下的地狱里,未久,本还坐在原地的法王,身子即像个断了线的人偶般,静静伏卧在一地的秋叶里。

    蓦然明白自己瞧见了什么的子问,不住地睁大了两眼。

    并不断在心中自问……

    这是为什么?为了百姓、为了家国大义,甚至还带亍点遗憾,本不该死的法王,怎会没能在死后去投胎,反遭鬼后给亲手拖至鬼界的地狱?

    下一刻,浓重的雾景席卷而来,卷去了法王的身影,不断自上方落下的尘上与碎石令子问忙不迭地掩住口鼻,她转过头来,在一片仓卒更迭的景象中,过了半晌她才明白自己置身在一座规模巨大的皇家陵墓外。

    当困锁住整座墓穴的断龙石沉重地坠下,断绝所有生机巨响亦随之响起时,她只来得及瞧见西歧那张盛满恐慌惊惧的脸庞,以及站在断龙石外头的鬼后,她面上那志得意满的笑脸。

    子问忍不住伸长了手,拨开眼前在断龙石落下了很久以后,仍旧漫扬在空中徘徊不散的尘与灰,举步踏进了偌大的帝墓内,在那墓里,她一眼即找著了西歧,此时此刻的他,身著一袭美轮美奂的官服,可他的双手十指皆沾满了囚扒挖墓壁寻找出口,所留下的断指与血痕,而在他的眸中,则是蓄满了不甘与再如何也无法弥补的悔恨……子问忍著心疼,不语地直望进他的心里。

    自幼家贫的西歧,打小就被卖进酒楼里习艺,日夜专研厨艺的他,渴盼著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名闻天下的大厨,可还只是个少年的他,都还来不及在人生的舞台上发光发热,就因皇帝驾崩而一并给封在墓室里陪葬。

    其实他为厨,就只是想挣几个钱给家乡的老父买药治病而已,在他因为厨艺而受举荐进宫成为御厨一员后,他所图的,也只是对提拔他的师父们知恩图报而已,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在断龙石放下时,身为御厨一员的他,与他人一般,终将永远待在这永五天日的广阔地宫里,再无感谢再无法牵挂,也再无生机。

    在渐燃渐灭的人鱼膏灯火下,与他一同被扔了进来陪殉的御厨们,拚命在墙上敲敲打打,直至空气用尽灯火已熄,所有人就快无法喘息倒地之际,他们那以指甲痛苦刮过厚壁的声音,一直都没有间断过。

    在那一刻,身为厨子,最是重视味道的西歧,这才头一回明白,原来恐惧,也是有味道的。

    不识血泪的风儿吹来,将子问眼前这几场有若亲临的幻觉吹尽散尽,回过神来的子问深深喘了口气,试著想要摆脱方才的一切,偏偏方才据在她眼中的鬼后,却像条朝她爬行而来的狡蛇,婉蜒盘缠在她的心中,怎么也不肯离去。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身为鬼后座前的六部众,他们原本的使命,应是在座前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鬼后,可她却从来没听神界之神说过,鬼后一开始是如何挑选上了他们,而他们,数百年来又是为何对鬼后如此忠心耿耿?

    在今日之前,她从没想过要去怀疑,那些住在这座山庄里,每一只已经遭逢过死劫的鬼类,他们在死后是否过得远比生前时还要来得好,或者这是否是出白他们的自愿?因为这座庄里的鬼类们,就像人间知足的百姓一样,平淡且甘心地过著眼下的日子,不计较胸膛里的那颗心是否已死不再跳动了,但现下……她却什么都不敢肯定了。

    以往她总以为,会留在鬼界之鬼,除了身不由己者之外,留在那儿的,若不是求仁得仁,就是志向本就在此。只是对法王他们来说,这真的是他们所想要的日子吗?不明不白地遭由他人干扰了他们原本的人生,在死后一迳地为鬼后为鬼界效力,不去想念犹在人世时的一切,不去投胎回到人间过着另一段新的人生……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方才她所见的那些,并不是她的错觉或是她的想像,那是他们的过去,因为在以往之时,她不就是这般瞧过每个人的过去,也这般瞧过膝玉想要深深埋藏的痛苦记忆吗?

    只是,法王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不……他们应当是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才对,因他们若早就知情,那么渴望生命与不舍人间的他们,还会在死后甘心为鬼后效力吗?

    挥之不去的那一张森冷笑颜,有若不肯散去的冤魂,浮浮沉沉地飘映在墙角边,鬼后面上令她不寒而栗的笑意,仿佛正无声对她说著……

    不过是个手段罢了。无止境的寒意爬窜至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紧紧缚住,忽然间一具高壮的身影遮去了廊上映在她面容上的烛光,令她的面前一暗。

    “子问?”满手捧著自厨房里偷偷摸来的糕点,广目弯著身子,好不担心地瞧著她苍白的脸蛋,“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我……”她眨眨眼,怔看著近在眼前的这一张关心她的面孔,好半天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拿去。”趁她仍在发呆时,同样也跑去厨房偷东西的法王,快手快脚地将用油纸装著的桂花糕塞进她的衣袖里,面上的表情似是有些不满广目居然偷得比他还要多。

    看著法王总是别扭不老实的坏德行,与高头大马却心软善良的广目,子问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都遭困在喉际,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们鬼后那抹仍留存在她心坎上的影子,也不忍出声去破坏眼前这份似家人般的小小幸福,可是……

    沉沦的情绪,始终都抽拉不回来,在她仍是日不转睛地看著他俩时,眼尖的法王在瞧见了她身上的夜露之后,忙不迭地伸手推著她。

    “你就早点去歇著吧,别再等大师兄了,那位仁兄没啥值得你烦恼的——”发挥唠叨本性的他才念她念了一半,骤感下对地突然顿住,“我们脸上有什么吗?”她干嘛两眼发直?

    “是因为今晚吃太饱吗?”广目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也只想到这个答案。

    “不懂事就闭上嘴。”法王一掌熟练地招呼在广目的头顶上,然后板著一张脸直瞪向闷葫芦性格的她,“你若不是哪儿又不适了,就是有什么事又在暗地里瞒著我们了,哪,你自个儿捡一捡,看你是要承认哪一样。”

    她只是……替温柔善意的他们,被迫遭逢了种种命运,感到不值而已。不想大老远绕路走山庄正门,近来已经很习惯攀墙回家的滕玉,翻身跃墙而过,两脚方落地,远远的就瞧见子问不语地一手掩著脸站在院中,而围绕在她身旁的法王与广目,则像是一头雾水地想要求解。

    “我先声明,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吃我们的豆腐,我们都是被迫的。”在滕玉一步步朝他们走来时,觉得有必要自清的法王,告饶地抬高两掌以示清白。

    “委屈你们了。”没把心思放太多在他们身上的滕玉,两眼专注地滑过子问的面容。

    “那还用说?”遭到忽略的法王没好气地哼了哼,识相地拖著还赖在原地的广目,“走啦,再留在这儿,是又想回去洗眼睛吗?”不让子问继续留在院里空站,滕玉牵起她的手,边领著她往客房走,边多心地瞧著她那若有所思的脸庞。

    他也不拆穿,“气色怎这么差?”每日都在这庄里不出大门一步的她,按理,应当是没什么人与事有机会让她心事重重呀,怎么她又摆出这副让他想多了会头疼的德行?

    “只是累了而已。”子问连忙振作起精神,免得他又要在这事旁敲侧击上好半天。“手边的公事都办完了?”通常被他虚晃几招探了探后,她再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也都被驾轻就熟的他给探出来了。

    “嗯,大致上。”他再狐疑地多看她一眼,

    大致上?那么,就是鬼后交给他的差事,他并未全办完?鬼后交予他的究竟是什么差事,使得他必须来来回回跑了鬼界那么多趟?是因为攸关鬼界存亡或是和平的大事吗?还是说……这又是鬼后的一己之私?

    想到鬼后二字,脚步即像被拖住了般,没法全然抛开前头心情的子问,索性停下了脚步,直接转头问向身边的滕玉。

    “滕玉,为何你要为鬼后效力?”就算法王他们可能不知道真正的内情好了,但领著一班师弟的他,难道也一样毫不知情?

    “你怎会突然想问这个?”她重重一叹,“回答我就是了。”

    都怪他,在助她摆脱了所有的心事之后,她就成了一件心事也不能再搁在心上的人了,不然她也不会变得一刻也不能忍。

    “我并不是为了鬼后,我是为了鬼界之鬼。”他并不后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拒绝投胎,停伫在幽冥之界的作为。“因生在人世时,他们身不由己,死后亦然,所以我想,我至少可在他们死后为他们尽份心力。”

    虽说鬼后法力高强,但鬼后不善待鬼,早就不是什么可隐瞒的事实,若不是有他们在座前拦著鬼后,只怕从不在乎行为阴不阴损、惇不悖理法的鬼后,早就死尽、虐尽鬼界众鬼了。

    然而就算是如此,鬼后还是有著非存在不可的必要性,若是无她,只怕人间早巳失了序,因此即便鬼后有万般不是,鬼界众阎罗争权斗势又有多么惹他不快,他还是得站定在他所选择好的位置上,不动半步。

    静看著他的子问,在他面上,找不到半分疑惑,只找著了深信下疑的决心,没有把握能够在这事上头动摇他,也不知若是在这时候动摇了他,并让法王他们也都知道了后,法王他们该如何自处?而这在日后又将对鬼界造成什么影响?

    “子问?”滕玉在她沮丧地垂下眼睫,手挽著他的臂膀,深深地倚向他时,伸手拍拍她的面颊。

    取来藏放在袖中的那一小包桂花糕,边嗅著它清香诱腹饿的香气,边回想起法王他们每日既安定又无他求的生活后,子问决定将那些仅被她窥看到的不甘,全都化为手中的桂花糕,由她一口又一口地吃下腹,将秘密化为她的血肉,再不让他人知情。

    “明日起,你让这座山庄到处转转好吗?”她摇了摇他的手臂,然后再细细咀嚼著口中西歧的新作品。

    “你想上哪?”

    “哪都好,我想周游人间一回。”有花堪折直须折,她还是把握时间好好参观这座她总没机会四处远行的人间好了,至于那些磨人的心事,日后能解与否,并不是此刻的她该干涉太多的。滕玉怀疑地挑高朗眉,“理由就这么简单?”

    她很想叹息,“我真的没在打什么歪主意。”以往的她,在他眼中就这么没有诚信可言吗?

    “那,要不要顺道回神界逛逛?”虽说神界现下乱成一团。

    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突破万难带她前去走走。

    她想了想,微笑地挽紧他。

    “不了,我较喜欢这座人间。”

    第9章

    十日之前,打从仙海孤山一役以来,由六界的代表们合藏放于神界的神之器弯月刀,不知遭何界众生自神界盗出,下落不明。就在十日后,鬼界正欲大肆庆祝鬼后寿辰的那一日,因叛变之名逃向地狱深处的鬼界罗刹,广向鬼界众鬼宣布,神之器弯月刀落于他之手,即日起,以弯月刀为凭,号令鬼界众鬼从于他的刀下,听他之命将鬼后拉下后座,自鬼后手中夺来鬼界。

    在听闻这消息后,滕玉迅速将盘丝山庄迁移至靠近阴阳交界的尽头,恒久燃烧著万念业火的噬焰关口处,并派遣了盘据在庄里的幽冥大军,前去鬼界与夜叉等六部众们会合,暂时性地守护住了鬼后的安危。

    而就在今晚,在鬼后派来了鬼界新任国师轩辕卫,前来庄里与他商议之后,即使事前滕玉再怎么不愿与神之器交手,终也成了一场无法实现的幻梦,逼得他不得不再次重新体验,与生死交关面对面时的那份感受。

    一见滕玉独自步出大厅,候在厅外的广目与法王立刻紧张地走上前。

    “大师兄……”

    滕玉皱著眉,“你俩还不动身?”不都说情况危险叫他们先回鬼界了吗?怎都搁下正事还杵在这庄里?

    对此事始终抱有疑虑的法王,难得抗命地垂下头低问。

    “咱们真得去对付那柄神之器?”倘若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叛变那还好,但……神之器?神界出动了多少的神仙也都无法得其一,亦无法与之对抗了,更何况是他们?

    “此乃鬼后亲命,不得不从。”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棘手的滕玉,很是后悔当初他为何要刻意让罗刹有了喘息的机会,并且在日后得到神之器,为鬼界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法王不满地握紧拳心,“你明知这根本就是有去无回。”

    在鬼后的座前,不是有著一大票专司谄媚逢迎的阎罗吗?

    为什么每回有事时,就不见他们一如以往地争著出头,反倒全躲得不见踪影?而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