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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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他了……是这样一种空茫,一颗心没有着落处,放在哪里都是空虚。

    今天,知道他去了哪里,知道他去做什么,知道他还会回来,可这样的感觉,居然还在。

    失去过一次,才知道什么叫失去。重新得到之后,竟不敢太接近。

    因为知道一靠近,就会毫无保留地付出,就是把整个人整颗心交到他手里,如果他再一次离开,那会怎样?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所以要格外克制,格外冷淡。

    那一天都过得十分漫长,而且知道这样的漫长还将持续至少二十天。

    夜里早早睡下,忽听湖边一声呼哨,忍不住惊醒,那是唐且芳召唤木兰舟的独特方式。

    回来了?

    不,怎么可能,从唐门到娑定城,即使快马加鞭,来回也得近一个月。

    是他在做梦,他重新闭上眼睛。

    夜极静,他听到兰舟靠岸的声音,听到脚步声,婆子说“家主睡下了”。

    “今天这么早?”那声音说,“那我明早来。”

    唐从容立刻翻身坐起,“且芳——是你吗?”

    唐且芳吱呀一下推开门,“你没睡着?”

    “我没有。”唐从容飞快地道。

    唐且芳进来,只隔了一天,却像隔了半个月,唐从容望着他,在这样一刻,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情绪,向他伸出手。

    唐且芳愣了一愣。这样的举动,从容许久许久没有对他做过。然而手比脑子更有记忆,如同以前千万次一样,他握住那只手,在床畔坐下。

    ——到此时,手中的感觉才传到脑中,握着的那只手,居然,一点也不冷,温温软软,柔若无骨,他瞪大了眼睛,“你的手——”

    唐从容点头微笑,“已经好了。”将另一只伸到他面前。他将那两只手包裹在掌心,只觉不可思议,“怎么好的?什么时候好的?”

    “在药王谷的禁苑里。”唐从容说着,脸上微微有丝红晕。隔了这样久,感觉到手被他握住的温暖,心中有丝缱绻柔情,轻声道,“我可以练花漫雨针了。”

    第八十章

    “好,好,再也不用靠回春丸了。”唐且芳心中十分高兴,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时忘了放开。唐从容微微低下头下,融融烛光映照,肌肤如玉,唇色淡红,脸上也有淡淡红晕,像是涂了胭脂,他的头发已经放下来,垂在颊边,丝丝顺滑如丝绸,映着肤色,这样娇媚。

    是的,娇媚。这样的唐从容,如水一样娇媚。唐且芳胸中一热,然而转瞬,他的脸又如死灰一样苍白,放开了手,掩住自己的脸。

    该死啊,他又耐不住对他起了邪念。

    真憎恨这样的自己。

    “且芳?”唐从容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什么。”唐且芳迅速地微笑一下,“我带来好消息给你。”

    “我还没有问你怎么去而复返,发生什么事了吗?”

    “的确发生了一件事,我们才到汾县,就到了娑定城的两位长老,他们正要到唐门来。”

    唐从容吃了一惊,“他们已经得到消息?”

    “不。”唐且芳笑,“他们来退婚。”

    唐从容诧异。

    “原来百里无忧也另有心上人,两下里刚刚好,各结鸳盟。”想到当时两拨人见面的场景,唐且芳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以为他们来问罪,他们以为我们去问罪,各自赔了无数不是,才发现谁也没有得罪谁,皆大欢喜。”

    唐从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果然是好消息。”

    “这还不算好消息。”唐且芳望向他,“好消息应在你身上。”

    “哦?”

    “唐门与娑定城的联姻,没有改变,只不过,现在是你和百里无双。”唐且芳看着轻轻笑了,那一笑里似有淡淡清明,“从容,你要成亲了。”

    这件婚事,就这样筹备起来。

    新郎是唐从容是唐门家主,新娘是娑定城第一铸剑师百里无双,提亲的媒人是药王谷大弟子央落雪,请来主持婚事的则是问院院主萧平君。

    江湖四大势力,第一次汇聚在一起。

    待到两家准备妥当,已经到了开春。这几个月唐从容对婚事漠不关心,几乎是唐且芳一人打理。慢慢的,唐从容把门中事务也交了一部分在他身上,唐玉常等已经习惯遇事先找唐且芳,再找唐从容。

    唐从容这个准新郎当得分外轻闲。

    这真是江湖上百年难遇一次的盛事,甚至连朝廷都派人送来贺礼。婚礼进行的时候,几乎所有能赶到唐门的人,都赶来了,整座锦官城都人满为患。纵使杭州花家为贺唐门家主娶亲,包下了所有客栈的房间,然而还有一大批人源源不断地赶来,最后连平阳县都住满了唐门的客人。

    到了成婚那一夜,唐门已经被挤得密不透风,下人连上菜都成问题,街上的流水席也坐满了人,甚至有许多人表示不用吃饭,坐在屋顶上也行。

    最激动人心的一刻,终于到来。

    第八十一章

    新郎与新娘出来了!

    拜天地了!

    入洞房了!

    这样世俗的、平常的、几乎每个人一生都会经历一次的事情,因为主角的身份传奇,而显得格外有吸引力。礼成那一刻,宾客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掉唐门的瓦片,所谓“声震屋宇”,其实并不一定要深厚的内功才可以办到。

    只有两个人,在一片喧闹里默不作声,静静地望向那对新人的背影。

    一个是央落雪,那一头白发寂寞如雪,他目送新人,直到再也看不见,便轻轻一转头,离开。

    另一个是唐且芳,酒席正式开始,他作为与唐从容最亲密的长辈,每个人都向敬酒,唐且芳来者不拒。待唐从容归来敬酒,他又抢着替唐从容替酒,一面大笑道:“从容,莫要辜负良宵,快去,快去。”

    众人大笑起来,都催唐从容,唐从容被推回听水榭去。

    菜未上完,唐从容已喝得半醉,一面喝,一面大笑,微有狂态。唐玉常等忙替七叔解围,唐且芳一笑,扔下酒杯,退席。

    初春的唐门仍然像冬天一样寒冷,空气凛冽,喝下去的酒全在胃里,一时**,一时冰冷。

    他慢慢地走着,灯笼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顺脚走到一处,只见红灯笼挂满屋檐,倒映在水中一片通红。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湖边。

    夜风凛冽,喧闹声远远地传来,听水榭里红光融融,这湖边月色凄凉。

    湖中残荷丝毫没有借到今夜的喜气,看来分外冷落——或者,没有借到喜气的是他自己吧,眼内凄凉,看什么都凄凉。

    凄凉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湖边柳树下,有一人靠在树干上,喝酒。

    那一头白发寂寞如雪。

    唐且芳在他旁边坐下,顺手取过他身边的酒壶,喝了一口。

    酒气微微涌上来,唐且芳的脑子里一阵阵昏沉。

    醉了的滋味,是一种迷离的昏眩。酒化成了水,在心上一波一波地流淌,于是整颗心也醉了。

    今夜过后,从容就有妻子了。娶妻,生子,终老,从容的一生,就像一条宽阔大道,笔直铺在眼前。多好。

    他的一生可以看到……几乎可以看到他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样子,他不会成亲,他没有儿女,他在从容身边慢慢老去,一生别无他求。

    这样的心情……有点凄伤,有点凄凉,却又这样懒散,不愿改变,不愿离开。

    就这样吧……

    央落雪仿佛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清楚,但也神志不清地说了些什么。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隐隐想到,呵,从容,我终于学会了你的醉法。

    一醉便睡。

    原来这是醉酒最好的滋味。

    睡着了,什么都不用想。

    只可惜这样的好时光不知过了多久,脸上蓦然有刺骨凉意,睁开眼来,只见一人拿酒坛到湖里盛水,转瞬旋身,手肘微曲——唐且芳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过闪到树后,“你干什么?”

    第八十二章

    那人一身红衣红袍,正是新郎官唐从容,见问,淡淡道:“帮你醒酒。”

    唐且芳先前挨了一坛冷水,头发衣襟都被泼湿,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道:“今天应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吧?你跑出来干什么?”

    “你真的喝糊涂了,今天是我成亲没错,却也是我生日。”唐从容的眼睛在淡淡月色下看来深不可测,“有些事,你忘了做吧?”

    “灯笼……我已经挂好了。”

    “那烟火呢?”

    “烟火在听水榭外的石阶上,你没看到吗?”

    “没有。”唐从容说得面无表情。

    “怎么会没有?”

    “不信你自己去看。”

    唐且芳诧异,召来木兰舟,小舟一靠上石阶,便看到满满当当的烟火,一怔,手上却多了一只火折子,唐从容道:“你说过,每年我生日都会放烟火,今年想食言吗?”

    这话让唐且芳微微一颤,是呵,当年的许诺仿佛还在耳边,那时的自己知道所谓的“每年”就代表了一生吗?

    可是,真正陪伴他一生的人,并不是你啊。

    “可今天不同,你应该和新娘子一起放。”

    唐从容点着一根引线,一朵烟火升上夜空,灿然盛放,回头道:“我只记得你说过,每一年的这一天,要帮我放烟火。”

    灯笼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红衣红袍似一朵烂醉的花,深艳,温婉双目中,隐隐充满期盼。这样的期盼眼神,就像当年一样,唐且芳忽地一笑,“那么,你要记住,从今往后直到死,你生日时候的烟火,只由我来放。”

    唐从容点头道:“不会有别人。”

    于是,在唐从容二十二岁的生辰,烟火如往年一样盛放在听水榭上空。

    接二连三,一朵又一朵。

    五千四百七十五朵。

    相识十五年了。

    唐从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似有荷花在风中摇曳,他道:“且芳,进来喝杯酒吧。”

    酒壶温在热水里,倒出来还散发着腾腾热气,唐从容递了一杯给唐且芳,唐且芳接过,“我不会打扰你们的良宵吧?”

    “喝你的酒吧。”唐从容低头一笑,“百里无双已经走了。”

    唐且芳一口酒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走了?!”

    “应该是回娑定城吧。”唐从容一脸温婉,“她说有一把剑在浣剑池里,今天是时候取出来,晚了会损伤剑身的炎气。”

    “可是,今天是洞房花烛夜啊!”

    “不错。”唐从容笑微一脸温柔和气,“这里是洞房,红烛正好,灯笼未灭。”

    “你头脑发昏了吗?再有灯有烛没有人算什么洞房?”唐且芳不忿,“即使是娑定城的大小姐,即使是第一铸剑师,即使身负无双剑气,她也不能欺人太甚!”他拍案而起,“我去把她追回来——”

    唐从容拉住他的衣袖,微微一笑,“谁说没有人?不是还有你吗?”

    第八十三章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傻了?你老婆跑了!”

    “她和央落雪两情相悦,当然不肯跟我洞房。”

    “你真的糊涂了!”唐且芳恨铁不成钢地长叹,“央落雪要喜欢她,怎么可能会去做你们的媒人?”

    “一面说喜欢,一面替对方安排婚事,这种事情,你不是也在做吗——”这话一出口,唐从容就知道说错了,然而再收口已来不及。

    唐且芳的脸色纸一样煞白,唇色却鲜红如血,整个人凄艳至极,似一抹魂魄,轻轻一推就要碎裂。

    这样,小心翼翼地留在他身边,这样,小心翼翼地遗忘那一夜说过的话,终于,还是被翻出来。

    这感觉就像被捅了一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是不同的……我是男人,纵使再喜欢你,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其实,我也未必是真喜欢你,也许,只是单纯的好感,再加上一时的妄想——”

    他艰难地说着,唐从容的眼睛一阵湿润,忽然,轻轻地伏向他怀里。

    他一点一点靠过来,在唐且芳看来仿佛过了一百年,待这个人靠在了自己怀里,还恍如在梦中。

    不可相信,手脚都不听使唤。

    唐从容的面颊靠在他的胸膛,慢慢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

    他的心跳快极了。

    “从……从容?”唐且芳舔了舔唇,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你不是……不是很讨厌断袖吗?”

    他永远不会忘记从容在酒楼遇到那个断袖癖的时候,说的两个字:“污秽。”

    这两个字一直烙在他的心上,他的身上。

    “到底是断袖,还是亲情,或者是友情,有什么关系?”唐从容低声道,“我只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至于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我不想管。”

    那一刻,幸福如同汪洋,淹没了唐且芳。

    那感觉,就像清澈湖水浸透身心,一切的污浊幽闭,都被洗涤干净。

    这个拥抱,就是对他的救赎。

    在极深极黑极冷的那个地方,从容是唯一的光芒,将他拉出来。

    他轻轻地拥住怀里的人,“从容,从容,从容。”所有的语言到此失去颜色,只是不停唤这个名字,这个被唤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名字,是世上最鲜妍最芬芳的花朵,只是唤一声,也让人齿颊留香。他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头顶上,柔软的发丝,柔软的心情,烛光融融,一切似幻还真。

    有那么一刻,想死去。

    将生命彻底停止在这一刻。

    真不想让它过去。

    这是一生之中最最绮丽的梦境,永远不想醒来。

    身子微微发软,整个人这样无力……不对!迷醉之中唐且芳蓦然发现异样,他是真的,越来越无力,拥着从容的双手渐渐不听使唤,滑落开来。

    接着,背脊也失去力量,他软软地瘫倒。

    唐从容自他怀里抬起头来,温婉一笑。

    第八十四章

    唐且芳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你在酒里下了药?”

    “唉,果然是司药房领主,喝了这样的迷药,居然还能开口说话。”唐从容将他扶床上,站在灯下望向他,“我早就想把那晚我受的一切统统还给你,现在看来,只能还十之七八。”

    那一晚……去年他生日时候吗?是了,这种迷药,就和当初自己用在他身上的一样!

    唐且芳此刻已震惊得只知道睁着眼睛。

    一年前的那一夜,唐且芳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都刻在唐从容的骨头上,每一次想起,就像是再一次经历,唐从容慢慢地在床畔坐下,缓缓摘了他的珠冠,一头长发如水披在枕上,微微一笑,“你果然还是把头发放下来更好看。”

    唐且芳眨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伸去理唐且芳的头发,嘴里慢慢道:“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会梦到你,摘下头冠给小珠儿玩,于是一头长发散下来……那是我前年生日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可回想起来,那模样还在眼前似的,真的,不知不觉,就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我们现在也可以……”唐且芳道,声音里微有辛酸,“你已经娶了妻子,你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唐从容忽地笑了,“娶了妻子,正常人的生活?且芳,你不是喜欢我吗?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已经和你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吗?”

    唐且芳望着他,“够了。”

    “我觉得不够。”唐从容道,“我不满足于此。”

    唐且芳眼中微有讶意,正要说话,唐从容忽然点了他的哑穴。

    “这才公平。”唐从容道,“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说。今天,换你了。”

    “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自己回头想想,都不愿记起。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好歹,我终于过过来了,现在,要轮到你了。”

    面前这张脸真美丽,眼角红晕,唇上鲜红,艳气荡人心魄,他忽然低低一笑,忽然慢慢地低下头,唇落在唐且芳的唇上。

    轻轻一碰,像是蜻蜓掠过水面,像是和风拂过树梢。

    那么轻。

    那么淡。

    唐且芳脑中轰然作响。

    这触感,多么熟悉,唐且芳想到那次碰到他的单衣,感觉到单衣低下的肌肤,掌心像是沾完了花粉一样的触感……只是这一次,比那一次细腻馨香,不止百倍。

    “我走了。”唐从容道,“唐门我交给你了,唐玉常他们那边,我早已有过交代。且芳,那九个月里我经历过的一切,你多少也该尝尝吧?”

    说罢,指尖一点唐且芳睡穴。

    唐且芳的眼睛不由自主闭上。

    再睁开时,唐从容已经不在了。

    是的,他不会在的,就像当初自己不在一样。

    第八十五章

    还是很小的时候,两个人的脾性里就流露出这一点惊人的相似:如果有人得罪、伤害了自己,必定要十倍百倍地要回来!

    从容,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他呢……可是,那一吻……

    ——到底是断袖,还是亲情,或者是友情,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至于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我不想管。

    ——我只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唐且芳闭了闭眼睛,再想下去,心里翻涌的酸热会变成泪。

    唐玉常等果然早已收到吩咐,“家主要陪夫人去游山玩水,让我们有事便找七叔。”

    那一夜,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所以百里无双离开,你也毫不在乎。

    唐且芳低头想着,拳头一点一点握起来,忽然大声道:“把人全给我叫过来!”

    唐玉常一愣,“什么人?”

    “所有人!只要在唐门的人,不论扫地的还是倒泔水的,统统给我叫过来!”

    这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