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把车卖了?那可是你老爸留下来的,你的命根子耶。”
老哈雷,风雨不出门,没有重要事件不出门,朋友想借去炫棹,门都没有,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擦得闪亮晶莹。
转眼,竟然把它卖了。
“缺钱。”半根烟很快要燃到底了。
“没锒铛可以来跟我乔,我家什么没有就钱最多了。”
“我不想矮你一截,不想欠你人情。”
他三句不离靠字。“所以你来干这种危险的工作?”
溥叙鹏干脆不答。
“你到底缺多少钱?卖了哈雷还不够?”
他什么都不说。
“既然缺银子干么要辞了黑炫风那边的工作?”
“你是我老妈问这么多?”要不要他写报告书,细目详列?
“妈的,你给我从实招来,要不然我就……不走!”朋友不是要有难同当的吗?这笨鸟到底有没有当他是死党?
“我很忙,没空陪你。”溥叙鹏淡淡的说。
这样有问答,简洁到不行的人不是他认识的大鸟。
阿俊一把捋住溥叙鹏的领子。“别逼我揍你!”
“只是不想做了,就这样。”他踩熄烟蒂,扳了扳酸痛的脖子,顺便扯开阿俊的手。
“那明明是你一直坚持的工作,别人或许不知道你有多喜欢车子,可是我知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的!”
“少肉麻了!”
“我就知道那个女人是祸水。”阿俊不笨,转念想也知道,能把大鸟逼上绝路的不会有别人。
“不许说她!我警告过你,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你还在维护她?”
“叫你生病你要吗?你去病床上躺躺看!”
“呸!”
“你以为她喜欢吗?”
“妈的,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朋友?”他乱踢空气出气。
“没有的话我站在这里无聊吗?”
“她到底要花多少钱?”
“不知道。”
“你连谱也没有,那不就是无底洞了?”
“医生说开刀是唯一的路,不开刀,没有路。”
开刀,好几个七位数的开销,还是最基本的。
“你有没有想过蜡烛两头烧的下场?”
“没想过,我只想到我不能没有她。”隐忍了许久的情绪,他干脆把阿俊放在胸口的烟整包抢过来,继续吞云吐雾。
这是他能找到最便捷的情绪出口。
“大鸟,我真的可以帮忙。”
“我不想拖谁下水。”爱她,是他心甘情愿的。
“你这死脑筋,怎么说都不通,气死我了!”
“想帮忙的话,有空,多去看一下她,我平常干活,她一个人住院,很寂寞。”
这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她依旧寂寞一个人。
“知道了。”阿俊点头。
一张空白的脸孔。
她没有任何表情,像不着边际的云。
就连坐在她身边的阿俊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他们同坐,在阿俊的双B车上,车子平稳的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驶着,彷佛没有目的地。
这么安静,阿俊很不习惯,喉咙里像有条虫搔痒着他。
“你都看到了。”
她顿了很久,久到阿俊以为她不会回答他了,这才麻木的颔首。
自始至终,她都在车上。
她听到了阿俊跟溥叙鹏全部的对话。
那时候她就趴卧在后车座。
其实阿俊会来找溥叙鹏也是她的要求。
每次来看她的溥叙鹏并没有什么改变,可是他们不是陌生人,是相爱的两个人,隐约约,她就是知道不对。
他照常的来看她,讲笑话逗她,可是常常讲着讲着,一个恍神,他就趴在任何可以靠的地方睡着了。
他很累,那疲乏的线条怎么都瞒不了人。
他很脏,经常连洗澡的时间都不够。
他太有钱了,住院好久,他没有积欠过医院半毛钱。
据她所知,他们的经济并没有好到让她无忧无虑的在医院躺上一个多月。
她从溥叙鹏的嘴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于是,她打电话给阿俊。
她跟着去了万里园,溥妈妈说他很久没回家了;又去了黑炫风,老板说他早递了辞职书,最后,他们找到溥叙鹏上班的地方……
她不想让大鸟看到,于是贴着椅子紧紧的趴着,听着,心无力的跳着,泪无声的沿着椅垫狂奔。
“那……你有什么打算?”两人都是他的朋友,阿俊不知道该站在谁那边,该死,他干么要选边站?
老天爷真不是东西,就不能给一段平顺安稳的恋情吗?
她未语泪先流。“我拖累他,我很抱歉。”
她从来不想变成谁的负担,起先是她的父母,后来则是大鸟。
她还不要脸的说过要给大鸟幸福。她给了,给了辛苦和劳累。
“他要是听见你的话会抓狂,而且,他想听的也不会是这些。”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能给他什么……”
这个别说阿俊无法回答,当事人也是一片茫然。
“你要去哪里?。”阿俊不得不问,他总不能直直的往前开吧。
“去哪里?”她像丧失思考能力的鹦鹉,喃喃的重复。
老实说,阿俊看了很怕,却不知道要怎么劝解。
范紫今强自振作精神,却欲振乏力。
“回……是的,我该回哪里去?”抱着头,她苦苦思量,不得其解。
这一晚,溥叙鹏下班。
半路闻到栗子香,于是买了一大包,栗子焦糖的热香惹人嘴馋,他把栗子放在皮夹克里温着,风掣电驰的赶到医院。
病房没有人,他毫不思索的冲到顶楼。
顶楼的门是开的。
栏杆处站着一缕白色影子。
他敲敲铁门,唤起范紫今的注意。
只见她回过眸来,嫣然一笑。“下班了?”
“是啊,怎么到顶楼来吹风,外面冷死了。”他几个步伐就到范紫今身边,看她只穿着休闲服跟毛线夹外套直摇头,令他分心的是她今夜的笑容美得叫人屏息。
“我来看星星,今天十六,天上的月亮跟星星特别明亮。”
“我怎么看都差不多?”
的确,今夜的星光灿烂,就连月娘的银光也闪亮无比,互相辉映,清丽无比。
“一点情调也没有。”她可有可无的抱怨。
“要看星星先决条件是要把自己穿得保暖,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真是伤脑筋捏。”他又是爱怜又是不舍。
“因为我有人体暖炉啊。”说着,她就把身体偎过去,双手也老实不客气的插进她的专属口袋中汲取温暖。
溥叙鹏宠溺的笑。
双手包裹住她。
看着她,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看着她,油然而生幸福感满满地,只要能这样看着她,千金都不换。
“咦,鼓鼓的是什么东西?很香……哇,是糖炒栗子!”她伸出小手把溥叙鹏带来的惊喜拿出来。
看着纸包,那一粒粒饱满芬芳的栗子,她怔了下,出乎溥叙鹏意外的说:“这些都是我的。”说着把打开的塑胶袋重新系回去,一个人独占了。
看她喜欢。“你喜欢我明天再买。”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她笑得温柔。“你今天累不累?要是不累,可以多陪我一下吗?我们很久没有聊天了。”
看她精神好,他当然允诺。
内疚也不能幸免,自从他兼差以后真的没有太多时间陪她。
说聊天,谈的也只是今天发生了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范紫今却很满足,不管溥叙鹏说了什么她都报以最热烈的微笑,彷佛不这样参与,不专心凝住就要没机会了。
“你不要这样看我……”那样柔肠百结的眼神会令他情生意动,会让他变身为大色狼。
范紫今莹亮的黑眸牢牢盯住他,就像要将他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都看清楚,然后,不忘。
她扑向他,嘴里乱七八槽的喊,“相信找……我是爱你的~~”
溥叙鹏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感受到她说这些话时的情意,他回以重重的吻,一时间竟是难分难舍。
她唇儿微肿,眼儿迷离,趴在他身上久久不语。
夜如水的滑过去,星子沉了,梦儿依稀。
“你早点回家,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们一起下去。”
她温柔的点头,两人手牵手下了顶楼。
“我送你到楼下。”不让溥叙鹏有拒绝的机会,她笑得过分灿烂了。
“外面风大,不要。”
“我很久没有看到你骑老哈雷的样子,让我看看。”她央求。
他一怔,面不改色的说:“我今天搭捷运。”
“哦。”她不置可否。
电梯开启,医院大厅只剩下守夜的护士跟轮班医师,清清淡淡,白天的繁忙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我走了。”
“掰掰。”
一如往常,一如之前的每一天,挥挥手,明天再见。
起码,溥叙鹏认为是这样的。
他大步走出医院,没有看范紫今最后一眼,没入凄凉的夜色中,然后不见。
范紫今在电梯口站了又站,直到确定溥叙鹏已经远走,她才移动步伐,步伐很慢、很轻浮。
医院大门外停了一部房车,看见她,里面的人通通下来。
“我的小公主。”
“爸、妈。”她认出了人,还有范家的司机。
看到多日不见的女儿范贯天一个箭步过来,轻轻搂住范紫今的肩膀。
“先让她进来吧,我们回家了。”段可音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也没用,她提醒丈夫。
“小公主,你还好吗?”范贯天不死心。
她动了动唇,脸上的神情一点都不好。“我好冷,想回家。”
“好,我们回去吧。”
她忽然昂起头,“爸妈,我是任性的女儿,请你们原谅我。”
“我们不会怪你,只是你真舍得那个小伙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有些话终究不能不问,即使答案大家心知吐明。
范紫今睁着空洞的眼神,一行泪无声的滑落,惊了自己还有父母的心。
车子几度跟别人的车摩擦,几度在虎口打转。
气派堂皇的铁门在望,他负气的甩掉机车,不管车在柏油路上打滑撞击发出的金属巨烈声响。
他气势猛鸷的按着对讲机,一根指头揿住了,不放。
“给我叫娃娃出来!我要见她!”
对讲机没有回声,喀地,铁门倒是应声而开。
他风卷云残的狂奔进去,沿路有多美好的造景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满怀疑问,只想找范紫今当面问个清楚。
范家黄铜大门口,范贯天等在那儿。
“伯父,娃娃呢?”
“她不想见你。”大家都开门见山,没有紧文褥节,没有礼尚往来。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要她亲口对我说。”
“这有什么差别吗?她不想跟你在一起了,男女分手,好来好去,有必要搞得撕破脸那么难看吗?”看得出来这年轻人是真心爱他女儿的,不过他家小公主交代了不见这男人,长痛不如短痛。
“理由呢,我不是给人家甩得不平不白的人,我要问个清楚!”他脸上尽是受伤的模样,像负伤的兽。
“我说了她不想见你。”
“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眼对眼,初生之犊没有丝毫认输退却的意思。
范贯天在很多男人面前见过这样的眼神,但是要让他折服的并不多,之前,他对溥叙鹏的印象虽然是界定于抢走他女儿的浑蛋,可那识气魄却也得到他的欣赏。
这次,他又退让一步。
“你有种,这里等我,我去问她。”
开着的门重新又阖上了,可溥叙鹏的眼瞬也不瞬的瞪着那扇黄铜门,就像里头会突然冒出妖怪的头。
等着等着,他尝不到嘴巴里的苦涩,看不到自己形容枯槁。
他只是不解,明明昨天还好端端的老婆,一个晚上过去就变心了,变得彻底无情。
女人善变,是这么解释的吗?
几乎过了一百万年那么久,门又开启,露出范紫今白得不象话的脸蛋。
“娃娃?”
“我听爸爸说你找我?”那冷淡很清楚很明白,一字一句,让人没有半点想象空间。
“你想家为什么不说一声,一个人跑回来?”
“没有什么好说的。”
溥叙鹏表情一呆,像被人掴了一个巴掌。
“娃娃,我大概太累了,脑袋不清楚,你讲话,我不大听得懂。”
她没有温度的眼睛有了狠色。“有什么好不清楚的,我们分手,分手懂吗?要不要我说得更明白!”
他不能呼吸,面色青笋笋:“我不接受。”
“好,你不接受,那我没什么话要说的了。”说完她想把门关上,然而溥叙鹏一只脚踏在门框上不肯让步。
范紫今握着门板的手在抖,“你倒底想怎样?”
“说明白、讲清楚。”要不然,他不会死心。
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心脏有种针刺着,硬生生自己要捏爆它的痛苦,“我是千金大小姐,我厌倦跟你这穷小子的爱情游戏了。”
“你再说一遍。”他茫然,酒窝写满了困惑,好像范紫今说的是外星人的语言。
天气明明很好,万里无云,怎她嘴巴说出来的话却像轰隆巨响,敲得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呢?
“我这样说够清楚了。”
溥叙鹏看着她依旧无瑕的脸,却觉得她陌生至极。
那种山穷水尽的心情痛彻心扉。
“娃娃?”
“以后请你不要这样叫我,我怕别人误会。”
“好,你狠!我总算认清你了!”他咬牙,牙龈流出血来却丝毫不觉得异样。
他颠颠倒倒的走了。
范紫今看着他的身影不见,手摸着被痛楚啃囓的心脏,深沉的绝望,将她打进了地狱深渊。
是的,有他在的地方是永恒国度,然而失去他的所在是她未来将栖身的地狱深渊?
客厅的桌上仍旧摆着一包栗子。
可是早没了温度。
第八章
她讨厌冬天。
也不知道打何时养成的感觉。
天气转冷,树叶枯黄,街上毛衣、长靴、围巾出笼的时候,她就会开始不舒服。
像今天,圣诞前夕,满坑满谷的欢乐气氛镶在大街小巷的店面,百货公司,电视萤幕放送,所有的氛围都在告诉大家要黑皮、黑皮、黑皮。
然而,她两天前开始在痛的牙到了今天怎么都忍不住了,盐水,牙膏,什么想得出来能止痛的办法通通无效。
更严重的,早上豆浆也喝不下去,全麦土司的边一碰到牙,差点要了小命。
于是,她只能临时在电话簿上面找到一家看起来可靠的牙医挂号看诊。
冷酷的牙医只瞧了瞧就说严重的智齿周围发炎,要拔牙。
“我回去考虑。”不能缓刑吗?
“最好立刻拔除,牙龈的周围都溃疡了,很严重。”即使牙医带着口罩,她怎么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我……真的……还……要……想想……”她连口齿都不清了。讲话要牵动神经,她只有一个~~痛~~的感觉。
“这位小姐,我真好奇,你牙痛成这样,是怎么忍的?”牙医双手一摊。
简直跟自己的牙过不去。
“哪有……也就……这两天……”而已。
看她托着腮讲话都有困难,顽劣啊。
“拔。”
她痛得眼泪又快掉下来。可是在这么酷的牙医面前掉眼泪会很糗。
“Miss张,给我麻醉剂。”他已经在喊助理小姐。
呜呜呜呜……被逼上梁山。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咬着一块棉球,脸鼓腮腮的,丑极了的走出牙医所。
她明天有一个临时约在台北的客户要见,一个婚礼要参加,她碰碰肿起来的地方,抽气~~吱,麻,这样子怎么见人?
牙医门口本来说好要来接她的人还不见踪影,同时间,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是我。”手机那方的人像是知道她讲话不方便,很快的起头。“我塞车,大概还要二十分钟才会到。”
“没关系,我自己搭车回去。”
“别,我立刻就到了。”
“你别急,我到附近逛一逛好了。”她不需要别人把她当作搪瓷娃娃的爱护,不过都没有人理解她的想法。
她懒的解释太多,大家喜欢这么待她,就这么吧。
皆大欢喜。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收到随身包包里面,开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还不到中午时分,店家跟百货公司却早早开门,也有那种二十四小时都熙来人往的店面,放眼望去,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
才几年时间,她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脉动,落伍得很了。
其实也难怪。
有两年的时间她一动也不能动的躺在医院,那是与世隔绝的日子,有一度,以为会活不下去。
两年后,移植的器官不再排斥,她回到了人群中,花了六年的时间拿到学位,接下来,父亲病了需要静养,她责无旁贷的接下了他的帝国事业。
父亲为他是事业打下很好的基础,傍着她的是许多忠心耿耿的老臣,她得天独厚没有在派系的争斗中花费太多心力。
但是,掌握一个事业集团谈何容易,更何况范氏事业遍及海内外,岁月倥骢,想不到一晃眼,流年偷换,十一年过去了。
转眼,都快到她三十岁生日了。
她一直是幸福的,不管生活、工作都有人打点,唯一爸妈比较有话说的就是感情了。
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提醒她该是适婚年龄了。
该有个家、有丈夫、有小孩。
说,那是女人一生必须的路程。
说起来是有点奇怪的,这些年,她什么都有了,却从来没想过要去深刻的爱过谁,或是谈什么轰轰烈烈的恋爱。
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