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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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1

    M市和N市交接处,是由无数违章建筑和老旧公寓组成的贫民区。在众人欣羡、嫉妒和好奇的眼光之下,一辆黑色加长型的劳斯莱斯不疾不徐地驶在窄小的街道上,後头还跟著一辆银色的蓝宝坚尼。车子无视周遭打量的目光,通过人声嘈杂的商店街,几个拐弯,进入了相对安静许多的住宅区。

    被喷漆画满涂鸦和咒骂字眼的水泥墙,灯罩破了一半的路灯,还有几只枯瘦如柴的流浪狗在垃圾堆中翻找食物……这个地区弥漫著颓废、绝望和死亡的气息,令人窒息和厌恶。

    这是个看不见未来与希望的灰色地带。

    车子於一栋大型公寓前停下,估计约有两百家住户。黑色劳斯莱斯的司机先下车,一身西装笔挺,戴著金丝眼镜,明干练的模样,本不似普通的司机;他走至後座将车门打开,躬著腰毕恭毕敬地等待主人下车。

    後头银色蓝宝坚尼的车主早就下了车,一张豔丽明亮的致脸庞笑得灿烂,她踩著高跟鞋走到劳斯莱斯的後门旁,弯身探进车里。

    「爸爸,怎麽不下车?」

    「……你不是让人去接了吗?」

    女子一愣,随後笑道:「也是。」

    她离开车子,视线往公寓的某层望去,又移至楼梯口,只见一名面容严肃的男子快步朝她走来。

    「怎麽了?」

    男子在她的耳边低声几句,女子原本愉悦的神色瞬间消失。

    「爸爸,我想你最好去一趟。」低头和车里的人简单说一句,女子便随著领路的男子一同进入公寓。

    车内的人晓得事情不如所想的顺利,搁下手中的文件,对车外一直等候的秘书道:「去看看。」

    「是。」

    车窗上映出一张俊美的侧脸,男人用手指揉了揉鼻梁,终於移身下车。男人的模样无论在何种场合,一定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头及肩的长发系成一束,穿著黑色唐装长衫,上头绣有致的云纹;极具东方神秘色彩的男人,在那张古典优雅的俊容上,竟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眸。

    完美的容貌,标志般的穿著,这个年纪看来不超过三十岁,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谁能想到他正是掌握C、T、Y三市命脉,却鲜少公开露面的云爷——叶檀云。

    公寓三楼,位於最角落的一间房,大门敞开,外头站著两位保镖负责看守。他们一见到叶檀云到来,立即弯腰行礼。

    「如何?」

    「小姐和杨哥在里头,方秘书刚才与乔医生通完电话。」其中一位保镖简洁地回答。

    叶檀云蹙眉,问:「为何通知乔轩?」

    「是大小姐吩咐的。」

    乔轩是叶家私人医疗团队的负责人,实力自然是其中最顶尖的。不是将人送医,而是通知乔轩……说明伤者的命暂时无碍,但情况却严重至极。

    踏进屋内,几坪大的房间一览无遗。四散的酒瓶、食物残渣,充满异味的衣物、尚未缴费的帐单,以及被摔烂的各式家具。

    叶檀云看著肮脏杂乱的环境,脸色不悦。他的女儿叶妃、护卫长杨珩和秘书方凯泽三人围在角落,各个神色凝重,而叶妃的眼中甚至压抑著愤怒。

    「让开。」

    身後突如其来的清冷嗓音,使得陷入个人情绪的叶妃迅速回神,嗫嗫地唤道:「爸、爸爸……」

    等挡住视线的三人稍微退开後,叶檀云这才了解到现在是何种状况。

    地上横躺一具女人的尸体,以腐烂的程度和味道来推断,死亡时间起码超过一星期以上。腹部有被挖开的伤口,但血量不多,并不是造成死亡的因素,而是死後才出现的伤口。

    在女人的身侧,一个瘦小的身躯倒卧,毫无动静。脸部、衣服和手掌上沾满了血迹,甚至还有些微的块残留。很明显,女人身上的伤应该是这个孩子亲手弄出来的。

    饿到不得不饮人血、食人维生,这种在兵荒马乱的时代才可能出现的行为,竟然是如此年幼的孩子必须做的选择。调查的资料上说这个孩子满十岁,但以他不比外头野狗好多少的身材看来,说只有六岁也会相信。

    男孩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叶檀云自小在黑道中打滚,自然见过不少受人虐待、欺侮的迷途少年,但再怎麽凄惨,似乎远比不上现在躺在眼前的男孩——还是他的儿子。

    叶檀云静静地看著那张沾满血污、被乱发遮盖的脸,薄唇轻抿。

    「主子,乔医生快到了。」方秘书收起手机,向叶檀云报告。

    「嗯。」叶檀云点头。

    叶妃面色苍白,尽管因为特殊的成长背景而经历过不少场面,但她万万没有想过自己的异母弟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她十八年来的生活舒适、优渥,虽然有身份上的困扰之处,但至少能健康快乐的活著。

    「爸爸,当年不该让她带走弟弟的!」

    「怎麽,你认为是我的错?」叶檀云沉声问道。

    浑身一颤,叶妃往身後的杨珩靠近,嘴里不甘心的说:「应该让她先把小轻生下来,再杀了她!」

    这是一段很简单的过往。十年前叶檀云与李家联姻,但李家企图夺权,与叶家的敌人联手,背叛了叶檀云。当时他的妻子李缘也有参与计画,在他将事情解决後,瓦解了李家的基业和势力,永除後患。当时李缘怀有七个月的身孕,念在她临时改变主意,说出完整的计画,叶檀云才没痛下杀手,只是将人赶出C市,也不允许她在叶家的地盘上出现。

    叶轻,是早就为孩子取好的名字。叶檀云已有一女一子,他并不注重血缘关系,想著就将这条命留著给李缘作伴也无所谓。

    而就在半年前,李家退休的管家找来,说李缘的状态非常糟糕,希望叶家能念在血缘的份上,安顿好小少爷,至於李家小姐他会负责照顾。

    叶檀云无视老人声泪俱下的苦苦请求,但得知此事的叶妃却私下调查起李缘母子。在叶檀云无心手、叶妃也只有半认真的情况下,这件事过了半年後才又被提起。因为调查人员回报说已经半个月不曾见过李缘母子出门。

    半个月,不是病了就是死了。

    是的,李缘死了,而叶轻半死不活。

    叶妃和杨珩两人替叶轻检查身体状况,结果用惨不忍睹还不足以形容。双腿骨折,左手扭伤,肋骨也碎裂,头发发黄枯燥,只剩下皮包骨的身材,一看就知道长期营养不良,更别说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还有多处严重瘀血,在右腰侧甚至有一条十公分的丑陋刀疤。

    叶轻的右手被皮带绑死在衣柜柜角,杨珩在通知叶妃前就先拿刀将皮带割断,但人早就陷入昏迷。不晓得叶轻究竟被绑了几天,但在他可行动的范围内,只有李缘的尸体。或许人类生存的本能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尸体的身份,而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他更不懂世间的道德伦理,在他的眼中,那个长期虐打他的女人就只是救命的块。

    他们也只能用自己的角度去推论出这个孩子的心态和行为,却於事无补。

    「喂喂,这种沉闷的气氛是怎麽回事?」

    自门口传来的揶揄打破了众人的思绪。

    穿著破牛仔外套、双耳各一排耳环、顶著一头蓝发的乔轩大剌剌地走进来,尽管他背著专业的医护箱,但与其说他是医生,不如说是混混还更符合他给人的形象。

    「闪开、闪开,急著CALL我不就是要救人吗?」乔轩嫌恶的避开地上的垃圾,「靠!都是腐烂的味道,大小姐你确定有活人让我救吗?」

    杨珩第一个受不了乔轩的聒噪,直接捏住乔轩的後颈,强迫他朝叶轻的方向看过去,说:「就是那个孩子。」

    脖子重新获得自由的乔轩终於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立即冲上前替昏迷的男孩做检查。他从自己的箱子中取出一样样专业的工具,一改刚才的不正经,神情专注,和他的外表形成强烈对比。

    「主子,时间差不多了。」方秘书看了手表,提醒叶檀云还有安排。

    「走吧。」

    叶檀云临走前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张被血布满的小脸,但也没多说,便带著秘书离开那间空气浑浊的屋子。

    黑色的劳斯莱斯离开贫民区。回到车上便一直在处理文件的叶檀云,忽然抬头看向窗外。一双蓝眸深沉慑人,难以猜测他在思考什麽。

    片刻,他又低头继续阅读资料,道:「回去,我换件衣服。」

    「是。」

    贫民区,李缘的尸体,叶轻的受虐——叶檀云讨厌过於弱小的生物。

    他对那个孩子没有丝毫同情,更不会感到愧疚,因为这就是那孩子的命运。但是像叶轻这麽弱小的存在,他竟然不觉得反感,为什麽?

    叶檀云思考了许久,终於得到解答。

    或许是在那孩子睁眼的短暂时刻,他从男孩的眼中什麽都读不到。没有一般人会有的求生意志、喜悦、恐惧,就连看见陌生人的疑惑、惊讶都没有。

    那是一双空洞得惊人的眼睛。

    那个叫叶轻的孩子,只是一个有生命机能的空壳。

    ☆、第一章 -2

    「小轻,姊姊回来了!」

    叶妃一回家,立刻拉开嗓门大声嚷著,就怕没人知道她回家。

    位於Y市郊区的这栋米黄色洋房,是叶檀云送给叶妃的成年礼。地点会选在这里,也是因为她负责的公司在Y市。虽然她只有十八岁,但在叶家严格的标准要求之下,必须逼自己成熟和有担当。

    「小妃,可以吃晚餐了。」

    回应叶妃的并不是她想念的叶轻,而是一名温婉的女子。

    黎晴是叶妃十二岁时在酒店里救的女人,她当时被未婚夫强迫卖身抵债,外表秀丽温柔的黎晴,内心其实很刚烈,抵死不从。她当时砸了酒瓶自毁右脸,又企图点火和未婚夫玉石俱焚;叶妃欣赏她的格,却不认同她的做法,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毁了自己。

    叶妃让属下修理那个男人并暗地里解决,黎晴则是安排在身边,主要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担任管家的职务。因为叶家人独立,各自拥有个人的院落,而黎晴就待在她身边,至今已六年。

    叶檀云并没有让叶轻回C市本家照顾,更没有公开他的真实身份。在叶妃的要求下,叶轻跟著她留在Y市,由黎晴专职照顾。

    「晴姊,小轻今天如何?」

    两人年纪相差十岁,虽然有主仆身份上的差异,但叶妃一向称呼黎晴为姊,而黎晴也把她当成亲妹妹疼爱。

    黎晴无奈一笑,说:「老样子。」

    叶妃垂眼,也没多问,安静地用晚餐。

    身体的伤可以复合,但心灵的伤口何时能痊愈?

    等到两人结束用餐,黎晴将叶轻吃的营养餐交给叶妃,让她送去房间,也顺便陪伴叶轻。

    「小轻,吃饭罗!」

    推开房门,叶妃就看见叶轻一如往常地盯著窗外发愣,听见叫唤声也没有回头,彷佛她不存在似的。

    将餐盘搁在桌上,叶妃在床边蹲下,手掌覆在那双如骷髅般细长的小手上,怜惜他过於冰凉的体温,同时也感觉到因为突然的接触,所产生的瞬间颤抖。

    乔轩说习惯就好。

    常常主动去碰触他,让叶轻感受别人的体温,学著适应,学著体会,也帮助他将来能多与外人接触。他害怕是理所当然,旁人只能更有耐心地多多陪伴,别无他法。

    老实说,以乔轩那张痞子模样说出这些温情话语,叶妃打从心底觉得恶心。但也知道身为医生的他说得没有错,就算不是医生的人,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心病需要心药医。但真正的解药已死,他们只能另寻处方签。

    「小轻……」叶妃柔声叫他,「肚子饿不饿?」

    终於,叶轻缓缓地将视线移动,先是低下头,看著握住自己的大手;再顺著手臂往上,视线扫过叶妃那张美丽的脸,还有她和善的微笑,但也仅是几秒钟的注视,男孩有些飘忽的视线最终落到了床角,固定不动。

    叶妃有些失望,不过她并没有错过叶轻点头的细微回应。她重新漾开笑容,起身去拿他的晚餐,并且笑嘻嘻的喂他。

    乔轩也说叶轻需要的是,时间。

    叶轻的身体状况很不理想,差到乔轩在将人带回医院做完更细部的检查之後,都在考虑要不要将人砍掉重练对他更好。十岁的年龄,幼稚园孩童的身高,严重脱水、长期营养失调,双腿粉碎骨折、左手扭伤、右手骨裂,肋骨断一,轻微脑震盪,还有胃溃疡的迹象。且因为长时间被关在家,少於行走,腿部肌有萎缩的情形,将来对於身体的发展还有待评估。

    十岁的孩子还处在对世界探索、好奇的阶段,但叶轻所深刻体会的就是无止尽的疼痛和折磨。

    能活著,是个奇迹。

    叶檀云对检查结果无太多表示,只简单交代要协助大小姐全力照顾叶轻;至於叶妃自然是愤怒不已,直接让人重新整顿Y市的房子,未来复健的工具、养生食品、专人设计的孩童房间等,应有尽有。

    叶轻搬进叶妃的房子也已经过了三个月,这段期间他从未开口说话,除了望著某个定点发呆之外,没见过他对什麽东西感兴趣。对於生活上所有的安排,他也不曾抵抗过,乖巧得令人心疼……或者说,那是一种对生活的麻木。

    叶轻的食量很小,也不宜多吃,花了半小时喂完一碗粥後,叶妃拿了湿毛巾帮他擦脸,每天重复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

    「小轻,姊姊半夜要出远门,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晴姊姊会照顾你,知道吗?」

    叶轻靠在床头休息,他听完只是闭上双眼,没有回应。叶妃笑了笑,拍拍叶轻的头,端著餐盘离开房间。

    叶妃一出房间,便和坐在客厅里喝茶的黎晴对上眼。见对方投来询问的眼神,她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别太心急,总有一天可以的。」黎晴安慰道,顺手替她倒了杯热茶。

    「我也知道!」叶妃垂头丧气的坐在沙发上,将脸埋进抱枕里,「我只是想听他说一声『再见』嘛!或者点个头也好啊……」

    黎晴淡笑,右半脸的疤痕虽然有些狰狞,却不减她的气质。

    「你也知道叶牙那小子一点也不可爱,好不容易多了个乖弟弟,我当然要享受一下当姊姊的乐趣嘛!」叶妃抬起头,改成侧躺的姿势。

    「可是小妃——」黎晴放下手中的杯子,双眼毫不掩饰的盯著叶妃,道:「你只是想弥补心中的愧疚而已。」

    不给叶妃反驳的机会,黎晴接著说:「小妃,你真的接受叶轻吗?」

    黎晴的问题毫不迂回,直接将叶妃的心态血淋淋的点出,她从头至尾都看在眼里,不点破、不提醒、不阻止,因为她知道叶妃并非出於恶意,也是真心的付出关心,只是这些行动都出自於对叶轻的愧疚感。

    简而言之,会想弥补一个人,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吗?

    「小孩子很敏感,特别是『这里』受过伤的孩子。」黎晴指著左口,语气强调。「他知道你在可怜他、同情他,对他好也是为了弥补他。十年来的不闻不问差点害死一条小生命,你会想『如果早点来就好了』、『如果当年留下他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但事实是这十年来叶家本不在乎他。尤其当你告诉叶轻你的身份和他真正的身份後,我相信他不会开心,反而更多疑虑。」

    黎晴的话像一个拳头,重重打在叶妃的心上。她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愿面对和承认;又或许在她将自己的希望加诸在叶轻身上的这段日子里,她本没思考到这个层面。

    「你的意思是,他不信任我?」

    黎晴点头,又拿起杯子喝口热茶,才说:「不只你,是所有人。对叶轻而言,应该没有『信任』的念头。」

    「晴姊,我不懂你在说什麽。」叶妃老实承认。

    她见识过道上、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但那都是人黑暗面居多;相反的,叶轻太过纯粹、属於小孩子的心理反应,反而不是她能轻易推敲出来的,甚至三言两语就能理解。

    黎晴不同,她原本从事教职,教过许多学生。她接触的大多是较和平、明亮的一面,也因此当她遭受未婚夫的欺骗,这一跤摔得粉身碎骨。之後随著叶妃的脚步,多少认识了叶家的世界,也另有成长;这些年的心理转折,或许是让她能够设身处地去猜测叶轻心思的原因。

    而旁观者清和多年的相知,黎晴自然也能看透叶妃的思维,并且挑在她离开前的时刻,一语道破。

    「小妃,他是空的。不哭不闹,没有任何情绪,你觉得正常吗?」

    「废话,这怎麽会正常!」

    「所以我说他是『空』的。既然空,也就没有『信任』。」

    黎晴话说到这里,叶妃听懂了。

    「所以……做什麽都没用吗?」

    「你要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至於小轻,乔医生说得没错,他需要的是时间。」

    无论再多的关怀、再丰富的爱,对著一个无法去感受的人,就好比拿水灌溉盆栽,没有植物和土去吸收这些水分,只会全部留光,彻底的浪费。所以只能用时间去将这个空盆栽填满,再放进一颗种子,灌溉,等待发芽、成长、开花。

    作家的话:

    黎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说是女主角也没错。

    没有她,就没有能让叶檀云爱上的叶轻,更不会让叶轻爱上叶檀云。

    所以接下来她的戏份之重,而爸爸哀伤的是个配角,或者暂时不出现。

    她对叶轻的看法和叶檀云一致,我能说的是,他们有某些相似之处,但男人和女人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相似点不是叶轻会爱上叶檀云的原因,不过不否认因此受吸引。

    ☆、第二章 -1

    叶妃离开,这间房子就只剩下叶轻和黎晴两人。

    黎晴的生活作息很规律,因此她也希望叶轻能和自己一样,养成正常且健康的生活习惯。虽然以叶轻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本无法像常人自由行动,不过只要人醒著,就能找事情做。

    她六点起床,出门慢跑一小时,回家简单梳洗後,再到後花园浇花;八点进厨房准备早餐,九点唤醒叶轻,协助他整理仪容,陪他吃早餐。

    黎晴会将窗帘打开,从叶轻房间的落地窗望出去,正好是经过打理的後花园,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照下闪烁著光芒,十分耀眼。虽然叶轻看起来似乎没在思考,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黎晴当他是看得目不转睛,喜欢由她亲手栽种、整理的花园。

    叶轻不开口,黎晴也很少主动说话。除了问候语、用餐时的几个问题,基本上她不会多说什麽,更不会将生活琐事和叶轻分享。但是在用完早餐之後,她会花一小时的时间,念故事给他听。

    她认为充满幻想元素的故事,在孩子的理解认知中,那是脱离了原本世界、全新的国度。在现实已经彻底自我放弃的叶轻,需要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让自己躲藏,但他缺乏生活经验,脑中不具有构筑「新世界」的想像力,所以只好放空,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

    黎晴说故事的用意很简单,既然对现在的世界毫无兴趣,那麽就让叶轻创造一个自己的天地。她希望他喜欢上听故事,进而爱上阅读。书本的知识丰富,若他不愿与外界接触,至少书能尽力补充这块缺失。

    黎晴说故事时,会将椅子搬至落地窗前,特地挡住叶轻望向花园的视线。头几天,叶轻还会移开视线,到後来乾脆直接看著黎晴手中的书本,而黎晴也当他是认真听故事。

    从一开始的几个小故事,到後来黎晴挑的故事愈来愈长,依照她的说书速度,一个小时无法说完,必须等到隔天或後天才能获得结局。这是企图引起叶轻好奇心的招数,但效果不如黎晴所预期,所以她决定随的讲,不去在意叶轻究竟听了多少、是否喜欢等问题。

    十二点,黎晴端著餐盘打开房间,她一进门,便看见叶轻坐在地上,正在翻阅那本她已经连续讲了三天的小说。记得离开房间前,她将书随意放在椅子上——一个多月的时间,终於起了变化。

    「你怎麽下床了?」

    黎晴将餐盘放一边,神情有些著急,她迅速上前将叶轻抱回床上,再用被子牢牢地盖紧。叶轻的脚虽然已经卸下石膏,却因身体素质差,骨骼修复缓慢,暂时无法踏地,更别说行走。他的体质又偏凉,尽管有地毯的保护,但只穿著睡衣就坐在地上,仍是不妥。

    虽然床与落地窗之间的距离不远,但对叶轻来说,肯定是段艰苦的过程。

    不能走,难道是用爬的?

    想到这个可能,黎晴一把掀开盖好的被子,卷起叶轻的裤管,果然在右腿发现因摩擦而留下的红痕。应该是侧著身子拖行,所以只有右腿发红。暗自叹了口气,黎晴放下裤管,将被子重新盖上。

    「先吃午餐。」

    黎晴伸手协助叶轻坐起,这一,才惊觉叶轻的睡衣渗有湿意,她撩开他额前的浏海,微湿的发证明这孩子才刚出了一身大汗。

    「算了,我先帮你换件衣服,免得感冒。」

    她确实希望叶轻能对阅读产生兴趣,但她以为叶轻会主动表达,而非趁她离开时,靠著自己微薄的力量,爬到椅子边去拿那本书。

    这个沉默的男孩,不会拒绝旁人的要求和帮助,吃饭、洗澡、睡觉,像个木偶般听话,但他却不懂得主动。或许他也曾经拼命向外求助过,却屡屡无法获得回应,因此退缩、绝望,再也不开口、再也不伸手,甚至连眼神都没有。

    黎晴疏忽了,以为已经稍微到叶轻的心态,却忽略他固执的一面。将自己逼到彻底封闭、拒绝沟通的地步,还不算固执吗?

    等擦完身、换好衣服、用完午餐,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通常黎晴会让叶轻午睡两小时,等他醒来後,再用轮椅推著他去附近散步。不过,叶轻此刻似乎不打算要休息,要不然他会自己闭眼,不用人催促。

    「想看书?」黎晴试探的问。

    她当然没忘记那本被遗忘在地上的书本,黎晴将书捡起,拿到叶轻的面前。除了吃饭时会给予反应外,这是第一次,叶轻有了明显且肯定的答案——他用力的点一下头。

    「你看得懂吗?」

    叶轻摇头,幅度微小。

    黎晴也不意外,又接著问:「想学?」

    叶轻点头,并用手指著书。

    「你是想学这本吗?」

    黎晴瞄了一眼书封,这是一本儿童版的推理小说,用字遣词相较於其他的故事书,自然复杂许多,其实并不适合做为初学者的识字教材,毕竟基础都没打好,要如何阅读这种生字和情节内容都较难的书呢?

    「这本还不适合你。」黎晴直接拒绝,「这样吧,明天我先把故事说完,下午的时候,我会准备适合的教材来教你读书识字,而午睡时间缩短为一小时,可以接受吗?」

    听完黎晴的决定,叶轻既不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直直盯著她手中的书。

    「我不会读心术,告诉我你在想什麽。」

    黎晴看著男孩低垂的脑袋,发黄的发丝因为这几个月的调养而多了些健康色泽,她知道自己的方法已经奏效,也看见叶轻的进步,而现在她只希望他能够开口,学著表达,学著要求。懂得索求并获得的孩子,将来才能够回馈和给予。

    「不说,就没机会了。」黎晴只退让一步,不希望叶轻一直犹疑不决。

    只见叶轻的嘴巴张了张,却吐不出半个字。黎晴也不逼他,只要他愿意尝试,就值得嘉许。就算最後仍然说不出话来,大不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