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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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出去了。虽然是没办法,可我不想看。”

    他说著转过身,向门边走去。

    布莱兹耸耸肩,扭头发现柏格不见了。修的手已经按上门把,蝙蝠抬起头,发出一声尖叫:“小心!”

    柏格整个人如同蜘蛛般趴在屋顶,以一个人类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夸张角度扭著脑袋对修露出诡异冷的笑。

    那只是一瞬间。

    下一个瞬间,修已经被柏格从背後一把扭住。柏格肮脏尖利的指甲掐著他的脖子,尖利地怪笑:“这个身体,这个灵魂!我要了我要了!”

    声音嘎然而止,柏格失去意识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个丑陋的半人高人形怪物出现在修的背後,显得很惊慌:“为、为什麽……”它猛地跳起来想钻回柏格的身体,那身体却被修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出去,它的脖子被一把从後面掐住,它挣不脱,四肢在空中胡乱挣扎。

    “我讨厌别人掐我脖子。”修一手掐著恶魔,一手揉著自己脖子,皱眉说。

    那被抓住的恶魔这才回过神来:“你!你骗我!你是为了引我出来,你骗我!”

    “哈,”修嗤了声,“现在恶魔都这麽幽默吗?”

    布莱兹站在几步开外看著,开口说:“我以为,你在利用我之前,会告知我一下。”

    “我以为互相利用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呢。”修回答。看著布莱兹朝他走过来,那让他不自觉站直了身体。

    布莱兹在他面前站住,几乎是贴著,伸出手轻轻从他脸上滑过,看著他的眼睛轻声问:“它没办法附到你身上,为什麽?”

    修尽量自然地站著:“因为我的血统,我出生於一个驱魔人家族。恶魔无法附身到强大的灵魂上,不是吗?”

    布莱兹依旧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什麽。“不,”他显然不好糊弄,“它们无法附身到──比自己强大的灵魂上。如果同是恶魔,低级的无法侵入高级的;如果是人类──”他偏头想了想,笑起来,“噢,我不知道。人类灵魂也有等级划分吧,可谁会在意蚂蚁和老鼠的区别呢。”他又一次抬眼直视,“你一开始就很确定它无法附到你身上,我不知道你凭什麽肯定。可是看起来,我做了一个好交易。”他的手停留在修的脸上,“啊,我早该想到,你和我对视的时候表现得实在太镇定了一点。您害怕的那部分──也是在伪装吗?”

    “不,我真的很怕。”修盯著他的眼睛冷冷地说。

    恶魔轻笑了声。他靠过去,在修耳边轻声说,“这灵魂终究是我的。”

    蝙蝠刚探出头,又立刻用翅膀把自己裹起来。它看见那黑色的藤蔓又一次缠遍恶魔全身,那表示他又一次动了杀机。

    修只是站著。

    房间又沈默了好一会。布莱兹终於再次轻声笑起来,同时那束缚他的藤蔓开始消散:“呵,你的担心显然不无道理,你居然这麽快就让我等不及了。”他往後退了一步,欣赏自己身上的束缚一道道退下去,“这种被禁锢的感觉,真奇妙。”然後他抬眼,朝修手上那个恶魔看过来,“这个──”

    “这个让我来。”修说,“柏格还活著吗?”

    布莱兹对自己分配到的任务显然有些不满,但还是弯腰看了看:“是的,真不幸。”然後他又充满兴趣地朝修手上看去。

    修对他的暗示无动於衷:“带柏格出去,艾薇应该已经给他安排好房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治好他身上的伤──别赖账。”

    “好吧,我想契约写著我必须遵守对你的承诺,但没写我不能怠工。”布莱兹抓起柏格一条腿打算把他拖出去。

    修盯著他:“你能──换个礼貌点的方式吗?”他补上一句,“鉴於我们还在别人家,我不想惹麻烦。”

    布莱兹显得不情愿松开手,改为拎柏格的衣领。扭头见修仍然看著他,“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别想让我去抱一个男人,那太恶心了。”

    “啊,我想他们不会介意的。”修无奈地摇摇头。

    布莱兹拖著柏格出了门。修看向仍趴在他口袋里的蝙蝠:“你不会想留下来看的。”

    “当然!”蝙蝠这才想起什麽来,立刻扑腾著翅膀飞了出去。

    修关上门──鉴於他还一手抓著个恶魔,他是用脚踢的。

    刚才整个过程中那恶魔一直在装死。此刻大概是确定布莱兹已经走远了,才再次张牙舞爪起来:“你想怎麽样?来啊来啊!就算你把我扔进地狱,不管多深多远,我都会再次爬出来的!我记得你这张脸!嘻嘻嘻,我会回来找你的!”

    “放心,你不会下地狱的。”修看也不看他,只是把头扭向另一边,用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烟含进嘴里,又掏出打火机点上。他把右手伸得直直的,似乎很嫌恶想让那个恶魔远离自己。

    恶魔终於觉得有些不对。

    “我讨厌这个。”修吐出口白烟,看著天花板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被埋没在恶魔撕心裂肺的惨叫里。

    深渊 4

    第四章

    古堡里的人听见一声怪异的巨响。

    刚开始像是某种生物尖利的惨叫,那声波陡然升高扩大,瞬间如巨浪般滚滚散开,而後消散在一片寂静里。

    塞尔特夫人不由惊愕地抬头去望,在她对面,刚从楼上下来的布莱兹随口嘀咕了声:“噢,可真够暴的。”然後兴致勃勃地转向塞尔特夫人:“可以开饭了吗?”

    艾薇匆匆赶到柏格之前的房间──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刚好看见门打开,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手指上还夹著只烟──啪地撑在门框上,然後修的大半个身子探出来,弓著背,垂著头,正大口大口呼吸,看上去好像才跟人大打了一架一样,筋疲力尽。

    “修?刚才那是……”

    “嗨。”他扭头看过来。

    “你、你还好吗?”艾薇结结巴巴地问,对面那个人脸色白得吓人。

    “没事,只是──吃坏了东西。”修一边喘气一边说,嘴角浮现一丝满不在乎的微笑,他又大喘了几口气,“洗手间,在哪?我想吐……”

    修对著镜子用冷水洗脸的时候,蝙蝠找了个机会落在他肩膀上。

    “你还好吗?”蝙蝠有些担心地问。

    “我没事。”镜子里的人脸色看上去总算好多了,调整好呼吸,他打开门走出去。“那个倒霉的大少爷怎麽样了?”

    “我不确定,布莱兹随便丢了个廉价的治愈术给他就走了──你知道恶魔都不太喜欢干这个,艾薇小姐在照顾他。修,你真的不要紧吗?还有那个──”蝙蝠努力寻找委婉的说法,“需不需要清理一下?”

    “不需要,我已经吃干净了。”

    蝙蝠花了几秒锺理解这句话,开始神经质地尖叫:“什麽?!你说吃干净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声音太大了。”

    “别说得这麽随便!你以前可吃不下这麽大的东西!你的力量已经开始……”

    修一把抓住蝙蝠塞进口袋,确定它安静下来才放开手。他已经走进餐厅,布莱兹和塞尔特夫人正坐在桌旁随口闲聊,布莱兹面前的盘子里摆的是牛排,不知有没有三分熟,看上去血淋淋的。

    桌子上美的餐具并不是银质的。一个生活在古堡里、保持古老传统的贵族家庭却在餐桌上摆著不锈钢──修不动声色地想。

    “您想吃点什麽?”塞尔特夫人在修入座时温柔地笑著问。她对柏格的确毫不关心,比起伪装一个富有爱心的後母,她显然对维持一个高雅贵妇的形象更感兴趣。

    “不,我不饿。”光是看著那块牛排已经足够他反胃了。旁边有侍者准备倒酒,他连忙抬手谢绝:“请给我杯冰柠檬水,谢谢。”

    对面恶魔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噢,乖孩子。”他熟练地切著牛排,随口问:“你把那可怜的小恶魔怎麽了?”

    “当然是踢回去了。”修很自然地回答。

    布莱兹笑了笑。大概是并不关心那恶魔的下场,他没有深究下去。

    “恶魔?”塞尔特夫人在旁边好奇地问。

    “噢,您那个养子。”布莱兹轻快地回答,“他入魔了不是吗?那可真是个令人作呕的小垃圾。”

    修抬头看向塞尔特夫人,观察她的反应。她表现得很──正常,先是显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而後又微笑起来,仿佛後知後觉发现那是一句玩笑。

    “您很风趣。”她优雅地品了口酒,“的确事实上,在过去,人们的确普遍认为神病是因为恶魔附身引起的,甚至在几十年前还有不少医生这麽相信。800年前,医生们剖开病人的头盖骨,取出大脑,往里面洒盐──您知道,驱魔用的──整个过程中病人保持清醒,并且还得自己站著。当然几十年前医生们已经不这麽干了,比起暴的揭开整个头盖骨,他们只会温和地在病人头上钻几个小孔,然後用电击;或是拿出各种各样的仪器,从里面挖点什麽出来,”她拿起一支致的果酱板给面包小心涂上鲜红的!喱状草莓酱,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番,“大部分时候他们不知道会从里面挖出什麽来。有位专门挖额前页的,领了诺贝尔奖。”

    布莱兹侧著头,听得津津有味。

    塞尔特夫人继续:“另一位伟大仁慈的医生认为恶魔寄宿的地方不一定是脑部,他的理念是恶魔一定藏在病人的某个器官上,这就像是捉迷藏,而他总能把恶魔揪出来──只要坚持不断摘除病人的器官。他通常是从牙齿开始,”她的笑容神秘而迷人,“然後是胃,肠,或是器官……护士们打扮得像天使一样,提著装满新鲜人体器官的篮子在医院里走来走去……”

    布莱兹忍不住鼓掌:“人类的想象力总是这麽神奇──当然了!除了丰富的想象力他们还能带给你什麽乐趣呢?”

    修喝了口柠檬水,勉强压下反胃的感觉:“夫人对医学很感兴趣?”

    “人类是很弱小的,没有力量,会生病,会衰老,会死亡。而医学,能给与人类美丽和力量。让衰老的容颜恢复青春,让残弱的身体变得强壮,那非常吸引人,不是吗?”烛光在塞尔特夫人美丽的眼眸中闪动,忽明忽暗,“虽然现在看起来,那些医疗手段也许很荒谬,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循序渐进的,在那个时代,他们可是英雄。”

    “那些被治疗的病人可并不这麽想。”修说。

    “牺牲,总是必要的。”她微笑著说。

    接下来修没有再开口,布莱兹与塞尔特夫人一边用餐,一边兴致勃勃地聊些充斥著鲜血和内脏的话题。修只是随便听听,趁人不注意时拿起几颗草莓和葡萄塞进蝙蝠窝著的口袋。事实上大部分时间也没人注意他,侍者们表情漠然地站在一旁;布莱兹的兴趣更多在怎样切开、剁碎并且吞掉那块血淋淋的牛排上,他做这事时目光总是热切地盯著某位体格健壮的侍者的肋骨;而塞尔特夫人则在一旁以更为炽热的目光盯著布莱兹,那眼神简直像要把他生吞了。

    修的注意力转回来时,发现他们正在讨论吃人。

    正在说话的是布莱兹:“……虽然我实在是很讨厌圣经,但不可否认那上面的确有些绝妙的片段。比如上面那位boss,把他唯一的儿子送到人间来,鼓励人类把他给分尸吃掉了。”他轻快地说著,“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吃人子的,不喝人子的血,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粮,叫人吃了就不死!还有什麽,哦──我的真是可吃的!我的血真是可喝的!真的真的,快来吃我快来吃我!噢,可惜他只有那麽一个儿子可以吃,吃完就没有了,现在人们只能可怜兮兮地嚼饼干,一边後悔自己晚生了几千年,一边意自己正在品尝那位神子的身体……”

    他忽然停住,嘴里被塞了一块牛排,嘴唇还能感觉到牛排上连著的叉子冰冷的触感,他看见叉子的另一端握在修的手里,他没有看见修是如何完成这个动作的。

    “闭嘴!”修居高临下瞪视他的眼睛,目光里有冷冷的不悦。

    这个新主人的确不怎麽怕他。布莱兹想。

    真有趣。布莱兹看著修松开手坐回去,把嘴里的叉子拔出来──他怀疑刚才对方真正想叉的是他的舌头。

    “这大小和触感尝起来,就像您送了舌头进来。”他难得压低了声音放慢语速诚恳地说,微笑地看著修的眼睛,慢慢把那块牛排嚼碎吞下去。对方对他的挑逗──或挑衅──显得完全没有兴趣。

    然後他再一次开口,恢复了一贯轻快的语调:“说到这个,人类可真有趣,总担心自己会被吃掉,每天没事就幻想这个怪物那个恶魔要吃自己,好像他们有多好吃似的。”

    “不好吃吗?”修听见自己问。

    “嗯?不,挺好吃的。”布莱兹抬起手,“我能再要一份牛排吗?”他继续热切地盯著那个侍者的肋骨,补上一句,“全生的可以吗?”

    塞尔特夫人忽然开口,接上这个话题:“传闻说,吃人会让人上瘾。吃过一次就会不断想继续,可那欲望不论吃多少都无法填饱,他们最终会死於自己的饥饿。”

    修望向她。

    “只是传闻罢了。”她用手绢掩嘴,目光高深莫测地笑著望过来,“事实是,那是条不可逾越界限。吃人是重罪──”

    “会让人类变成恶魔。”她说。

    “您打算在这里呆到什麽时候?”

    终於等到只有两个人在房间里时,布莱兹问,显然在他看来这里已经无事可做了。

    “确定那个被你揍晕的大少爷还能睁眼为止。”修望著他,“你打算在我身边呆到什麽时候?”

    布莱兹显得很惊讶地看过来:“这听来就像您在赶我走似的!”

    “我是在赶你走。”修耐心解释。

    “可是我是您的仆人,据契约……”

    “契约上没写你必须呆在我身边。你甚至本不用尽任何责任。那可是恶魔的条款,又不是什麽平等互利协议。”修有些好笑地望著他,“你自己没认真看过吗?”

    “噢,不,当然没有。恶魔和人类做交易这麽多年,早就有一堆模板了,我不过随便抽了一份而已。”布莱兹随便摆摆手,“别这麽看著我,难道您每次买商品前都会仔细阅读使用许可才签字吗?所以,那上面到底写了什麽?”他可怜兮兮又满怀憧憬地问,“我需要陪您上床吗?”

    他显然很擅长搅乱话题,但修完全不理会,直奔主题:“反正你只是想要我的灵魂,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可不可以先滚回地狱呆著呢?我保证一次也不会召唤你让你远途奔波的……”

    修的声音消失在舌尖,在他对面,布莱兹盯著他,脸上轻佻的笑容褪去。“回去?”他梦呓似的说,“不,我不回去,我绝不回去那个地方,绝不……”

    他反复念叨著,走来走去,像个迷路的游魂一样。感觉到气氛不对,蝙蝠从修口袋里探出头来,看见布莱兹手上不自觉燃起火,吓得立刻缩回去。

    “人类,”他忽然站住,转过头来,表情依然有些苍茫,但严肃狠厉起来,“你该注意你的言辞!不要以为有契约的庇护我就真的无法伤害你。”

    修只是站著,看他站在那,黑色的枝蔓在他身上环绕蔓延。

    他们这麽沈默地对峙了好一会。布莱兹忽然笑了声:“呵。”同时他手上的火焰熄灭,身上的枝蔓开始收缩,“哦,不,剧本不该是这样,您该阻止我的。”

    “不继续了?”修语气充满嘲讽,“规矩就是让人打破的不是吗?”

    “不不,规矩是让人遵守的。”布莱兹很诚恳地说,“您瞧,我不会伤害您的。虽然我总是忍不住会想想,但您不会介意的对吗?人类总是很宽宏大量的,您不会对一个疯子要求太多。”他恢复了一贯轻快的语气,“我们以後别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行吗?您看,虽然我是一个疯子,但那不代表我喜欢在疯人院呆著,一想起那里总会让我有些失控。那可真是个让人发疯的地方。”他又迅速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您保证别送我回去行吗?没有哪个越狱的疯子会想回去的,对吗?我保证我会很听话的。”

    修不为所动地看著他的表演:“我需要一个理由。”

    “天哪!我说了这麽多您还不能理解吗?我只是不想回去下面而已,您以为越狱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那你可以另外找个地方。”

    “噢,我喜欢您,可想在您身边呆著呢。”

    修沈默地望著他。

    “哦,不不,您在试图跟一个疯子讲逻辑吗?您看上去就像准备倾听一个疯子的心声并且彻底相信他似的!”

    修依旧没有动。

    布莱兹眨了眨眼。“好吧,”他放弃地举起手,“我必须这麽做,我必须让我们俩的维系紧密一点。”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小心地放在修脸上,深情得像个热恋中的情人,“这样才能保证您的灵魂得到最充分的利用。──这答案您还满意吗?”

    “啊,”修面无表情地格开他的手,“那你呆著吧。”说著转身走了出去。

    蝙蝠从修口袋里探出头看了看,小声问:“你在想什麽?”

    “想怎麽处理他。”修有些心烦地说。他的生活没给恶魔预留位置,而他讨厌计划被突然打乱。

    蝙蝠惊愕了两秒:“什麽叫怎麽处理?你在认真考虑和他一起生活吗?修,那可是个高阶恶魔!你应该告诉那些驱魔人家族或者协会什麽的,他们会帮你处理的!”

    “他是个高阶恶魔,你确定那些人能把他踢回去?”

    “他们能处理!就算不能那也不关你的事!”蝙蝠难以置信地说,“你到底在想什麽?我敢肯定几分锺之前你还在和我想一样的事!就因为他说不想回地狱吗?没有哪个恶魔喜欢在地狱呆著,否则他们就不会老想著爬出来了。你别因为他说不想回地狱就好像跟他起了什麽共鸣似的!”

    空气里安静了一阵。

    “不,我只是觉得这麽大动干戈踢他回去没有必要。会有很多不必要的死伤……”

    “那你也不能就这麽任他在外面游荡!就跟对一颗不定时炸弹熟视无睹一样!”

    “至少有契约关系在,我能看著他。”

    “你不能!”

    “我能。”

    “……好吧,”蝙蝠闷闷地钻回去,“反正我也不可能说服你。”

    过了一会,它又探出头来:“修,你要吃点什麽吗?”

    修低头看它,它抢著说:“我知道你反胃,可你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之前那个……又不是真吃到胃里去了。”它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一颗草莓来。

    修笑了笑:“不,我不吃蝙蝠啃过的东西。你留著吧。”

    “我没啃过!”蝙蝠抱著草莓,气鼓鼓地反驳。

    “那上面还有你的爪子印呢。”

    “我可是很干净的!”

    他们在柏格的新房间里。一旁床上,柏格仍在昏迷。

    修不喜欢古堡。这些历史悠久的建筑,往往会在漫长岁月中积累一些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东西。驱魔人的体质通常比普通人敏感,修一醒来他就发现身处的空间有让人不愉快的灵力,然後他发现那位入魔的大少爷,之後他还在那位大少爷的床下发现一个魔法阵。

    你瞧,人们用巫术杀人已经有很悠久的历史了,你在一个古老的城堡里发现它一点也不奇怪。

    那位塞尔特夫人,修怀疑她知道布莱兹的身份,她看布莱兹的眼神,除了狂热之外还有敬畏,她热情好客的背後,是对布莱兹的不敢忤逆。

    这解释了一些事,比如她如此轻易就放任他们靠近柏格。

    修不确定在这个巫术被打断後,施术者会不会想再来一次。床上的青年枯瘦的身躯蜷缩著,即使恶魔已经不在,腐臭的气味仍从他体内散发出来。艾薇说他是个像阳光一样单纯而快乐的人,修不知道他的灵魂是否真的像艾薇说的那样明亮,但可以肯定经历这次入魔之後,他的灵魂会变得很虚弱,即使身体能恢复健康,灵魂也会变得容易被入侵──被其它什麽恶魔,或是被自身的黑暗。

    当然,那已经不是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了,现在他只需要确定柏格能熬过这一晚就够了。

    夜深时艾薇推门进来,有些惊讶修在这里。彼此交谈几句,艾薇在旁边坐下来。

    “我知道我在这里什麽也做不了。我只是,想呆在这里。”她握著柏格的手说,那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而是在看一个深爱的恋人。

    一个关系复杂而糟糕的贵族家庭。修在一旁看著,那恶魔果然很会选地方。

    深渊 5

    第五章

    门被轻轻推开,布莱兹看著塞尔特夫人走进来,关上门。她今晚穿了一件黑色的低晚礼服,将她的风韵柔媚展露到极致。

    她美丽迷人得像一朵在黑夜中绽放的罂粟。

    “您非常,完美。”她美丽的眼眸被炽热的崇拜与欲望淹没,“美丽,强大,而且不朽。如此让人迷恋……”

    布莱兹饶有兴趣地看著她娉娉婷婷走过来。

    “抱歉,夫人,我能说句实话吗?我想可以的,因为诚实是美德不是吗,虽然它总是比最恶毒的谎言、最猛烈的毒药更加伤人。”他盯著她的眼睛,“我可是很挑剔的,而您,实在是太丑陋了。”他依然笑著,声音却变得森冷,轰然如雷霆一般,“您身後那位大人,没说过像您这样的杂碎应该离我远点吗?也许我该说,请?”

    塞尔特夫人张开嘴,古典华美的房间映在她的眼睛里,那景象忽而被一片火光席卷。

    她的脸瞬间被恐惧扭曲。

    “很抱歉,很抱歉冒犯您……”她转过身,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噢,人类。”布莱兹在她背後夸张地摇了摇头,“我对那家夥每下愈况的审美观和恶趣味实在无法理解。”

    “……所以,你也来自一个驱魔人家族?”修有些惊讶地看著艾薇,和摊在她膝头那本古魔法书。

    “什麽?啊,我不清楚这些,我只是听我外祖父提过一点。”少女顽皮地吐吐舌头,“我以为在远古时代,你知道,科学还不怎麽发达的时候,人们多少都会一点魔法什麽的,只不过因为年代悠久很多都失传了。而我家刚好还保留著一点古籍。”

    她说的和事实也没差多远。修又打量她一下,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出多少灵力。古老的巫师家族在漫长岁月中逐渐失去力量也是很常见的。

    这也解释了艾薇一开始就相信他的话,除了她天纯真之外,她确实知道巫术的存在。理顺思绪让修感觉又好了些。他不喜欢脑子里挤满迷雾的感觉。

    “你刚才说‘也’?你来自什麽──驱魔人家族吗?”艾薇好奇地问。

    “嗯。”修不想多说。

    幸而艾薇此刻注意的焦点也不在此。“柏格他会没事的,对吗?”她看著床上的人。

    “源头已经清除,接下来只要好好保养就行。年轻人总是比较容易恢复。”修说,“如果他醒了,我建议他出去住。你知道,年代久远的建筑容易积累不干净的东西,柏格在这里已经入魔一次了……”

    “嗯嗯。”艾薇感激地点头,“柏格不会想出去,他……”她有一阵陷入深思。“你觉得,”她忽然压低声音说,“入魔是怎麽回事呢?”

    “恶魔只凭自己的力量没办法到这个世界来,他们必须依靠人类。”

    “人类?”

    “人心的黑暗会召唤他们。无意的,或是有意的。”

    艾薇的表情变得凝重:“柏格自己绝不会吸引恶魔。那麽是有人刻意陷害他吗?”

    修看著她的眼睛:“关於这个,我不觉得我这个外人能比你更有发言权。”

    艾薇避开他的视线,沈默了一阵。“我会让他搬出去的,”她叹了口气,勉强露出笑容,“没关系,我会说服他的。”

    他们聊了会天,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修在看随身带著的一本古代法师日记。他才开始研究术法不久,因此看得特别慢,有一阵那复杂的魔法式填满了他的脑子,他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他听到什麽声音。

    轻轻的,像吟唱。初听如摇篮曲般柔和,但他很快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猛地抬起头,发现是艾薇对著那本古书在念诵。

    “艾薇!”他立刻打断她,“你在念什麽?”

    他的紧张让艾薇有些惊讶:“只是,一个祝福魔法,我,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能让我看看吗?”

    “怎麽了?”艾薇把书递给他。

    修翻了翻,皱起眉。

    “我不确定,”他说,“你知道,有很多术法在历史的变迁中被误传了。当这些本身带著力量的句子出现错误,有些就会变得很可怕。”

    “很可怕?”

    “比如把祝福魔法变成诅咒什麽的……”修抬起头,“你不能再念了。”

    “可,可那是本古书。我是说,不是现在市面上乱写的那种……”

    “欧洲的印刷术只不过几百年历史,而术法的存在,已经和这个天地一样悠久了。”修笑笑,低头继续翻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借我几天吗?我想让一个朋友看看,他是这方面专家。”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阵,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

    好一会,艾薇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来:“能把书还给我吗?”

    修仍盯著书,头也不抬地回答:“嗯?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再看了。”

    “请还给我好吗?我只是,想看看,想看看而已……”

    意识不对,修抬起头时,艾薇已经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还给我!”她扑上来,面目狰狞得如同疯了一样。

    修已经没有起身或躲避的时间,一瞬间他本能地抬起手,准确地掐住艾薇的脖子,瞳色一下沈淀成浓稠的黑暗。

    那黑暗在晕染开的瞬间又立刻消散,修奋力格住艾薇,大声喊出来: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艾薇仰起头,沙哑的嘶吼变成一声悠悠长叹,而後如同被抽空了般,软软摊坐到地上。

    好一会,她才喘著气回过神来:“我,我怎麽了?刚才那是什麽?”

    修已经站起身,拉开距离居高临下看著她,显得很愤怒。

    “我,难道我也入魔了?”她惊恐地问。

    “不,你没有。你只是看这本书太久而已。”修冷硬地说。

    “我……”迟来的恐惧席卷全身,泪水在艾薇眼眶里打转,她硬是咬紧牙忍住,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修只是站在一旁看,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她浑身哆嗦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坐回椅子上。

    “艾薇,你该回去休息。”修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好一点。

    艾薇喘著气,看向柏格。“不,我要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没有什麽用!”

    “我要留在这里!”她猛地大叫,声音里带著哭腔。

    这个单纯的贵族少女格意外地坚韧。修看了她一阵,叹了口气。“那叫个人来照顾你,我要去休息了。”

    艾薇拉了拉铃,她的呼吸仍然急促而紊乱。

    “念圣经。”修在一旁看著,又说,“你家有圣经吗?”

    “有……”

    她指指桌子。修从桌上翻出圣经,把手臂伸得长长的递过去──他依旧表现得一点也不想靠近她,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刻意的疏远显得很不近人情。

    艾薇接过书,红著眼睛问:“念哪一段?”

    “哪一段都可以。”看到她翻开圣经,修又补上一句,“等我出去再念。”

    很快有个女仆打扮的女子进来。修退出去关上门。

    “你不该生她的气。”蝙蝠从他口袋里探出头来,小声责备,“那不是她的错。你不能因为念了那麽两句圣经就气成这样。”

    “我知道!”修压低了声音愤愤地说。他抽出一支烟点上,安静了一会,终於平静了些。“我跟她说过不要靠近我!”

    蝙蝠小心翼翼地问:“修?你刚刚是不是……”

    “是的!”他低吼。

    “修……”蝙蝠爬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耳朵,那是它表示安慰的方式。

    房间里的交谈声停止了,响起了艾薇念诵圣经的声音。

    修靠著墙静静听了会,确定没有什麽再发生,这才转身离去。

    布莱兹整个晚上无所事事。

    他坐在阳台狭窄的石台上画画,嘴里哼著不知来自哪个年代的曲调。

    後来他在石台上走来走去,依旧抱著画本哼著曲子,直到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为止。

    “您瞧,宁静祥和终归是一层假象。”布莱兹看看自己的手,站在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石台边缘,张开双臂愉快地宣布,“而真实总是要浮出水面的。”

    他任由脚尖向前滑,脱离石台向下坠。身体刚落下一点,忽然被什麽拽住。

    布莱兹抬起头,看见广阔星空之下,修背光的脸。他正趴在阳台边缘,伸出一只手拽住布莱兹的手腕。

    “你在做什麽?”修保持著那个姿势,笑著问。

    布莱兹发现,和对他人时的礼貌疏远,与对蝙蝠时的亲密自然不同,修和他说话时,脸上总是带著点讽刺的轻笑。

    也许在他眼里,自己这个恶魔显得很可笑──又或者所有恶魔在他看来都很可笑。

    不,不止是这样。布莱兹想,那冷笑後面还有更多东西,有些像──自嘲吗?

    真有趣。

    “上来。”

    修说完这个词,就松开手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身後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然後布莱兹的身体浮上来,再次落到阳台上:“噢!天哪!我不敢相信您居然在像个救世主一样拉住我之後,就这麽把我扔下去!您简直比恶魔还善变!”

    修给自己倒了杯水,背对著他问:“你刚刚想出去干嘛?”

    布莱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左顾右盼了一会,眨眨眼睛轻声说:“我已经尽力忍耐了。”

    修点点头,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也许你还是该回你的疯人院呆著。”

    “我们非得讨论这个话题吗?”恶魔狡猾地说,“您瞧,既然您并没有这个踢我下去的能力……”

    “你要试试吗?”修语气轻松地打断他,“噢,我都快忘了,我们还有份契约呢。”他模仿布莱兹的语气说。

    “契约上可没写……”

    “当然了,你还能怠工呢!”修讥笑著看过去,“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恶魔的契约是吗?那可是能给新闻系学生当言之无物的范文,或是给法律系的教授们玩找茬游戏的玩意。让我想想我需要什麽,一个漂亮的悖论?或是一个准、可以钻过所有规则漏洞、绕过所有文字陷阱的命令?对了,玩弄文字游戏可是你们恶魔的特权呢!──也许下次你们该把这条加上。”

    蝙蝠紧张地趴在修的肩膀上,不知该不该打断他。

    布莱兹的笑容变得森冷:“噢,不,您可真幽默,我可被您吓得有三颗心脏都罢工了。”他盯著修的眼睛说,“可我突然想起来,如果您真找到这麽条规则上的漏洞,您早就可以命令我解除契约从我手中溜走了,对吗?您该知道文字游戏玩一次就会失去意义,对您来说解除契约才更为紧要,对吗?”

    “解除契约,然後立刻被你攻击?我真是一秒都不该高估你们的智商──如果你们真有那玩意的话。”

    恶魔站在那,任黑色藤蔓在自己身上蔓延。他似乎拿不准该不该相信这个人类的话:“人类有信仰,尤其是古老的神圣家族,他们宁可死也不会让自己的灵魂堕入地狱。”

    “太了,现在一个恶魔开始给我传道了。”修无所谓地喝了口水,看上去对恶魔的怒意没有半点防备──那姿态本身更像是嘲讽的一部分,“你自信的据是什麽?也许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麽了解人类,也许我的灵魂──本来就在地狱了,”说到这句他停了会,“也许我还有别的办法解除那个契约,你要不要赌一下呢?哦,或者你又要教导我不该赌博了。”

    恶魔在那里站了一会,身上藤蔓开始收缩。

    “您真是非常──恶劣,”他叹了口气说,“和您争论这个对我来说没有半分好处,一个无法验证真相的赌约我本毫无胜算。

    “有时候我觉得,您是在故意挑衅我,好像希望我快点杀了您似的──我得承认,您差点就成功了。而每次您这麽做,都是在您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很奇怪,因为您看上去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您甚至能在地狱之火的灼烧下保持理智,我实在不清楚究竟还有什麽能惹您生气。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我的错觉,对吗?”他用委曲求全的语气说,却仍然死盯著修的双眼,犀利的目光里一分试探都不曾减少。

    修看著他没说话。

    布莱兹耐心地继续:“虽然看上去您很像是在挑衅──我是说,看上去,但我会忍耐的,虽然这对我来说实在很困难。可是那怎麽说来著,爱是永恒的忍耐,对吗?您瞧,在您的灵魂能用之前,我可一点也不希望您死了。就这一点来说,您确实牢牢把著我的死呢。”他对这个结论显得很满意,“所以我们就此息战了,好吗?”

    修在等他的下文。

    “但是,”金发恶魔显得小心翼翼地继续,“您瞧,我毕竟是个疯子,不是个正常人……”

    “那就装!”修冷冷地说。

    “噢噢,我会的,可我说了,这不容易。”金发恶魔用委屈的语气无耻地说,“恶魔的灵魂是很弱小的。没有信仰,不坚定,自私虚荣又善变,完全被欲望所主宰。您瞧,我可没有您那麽强大的灵魂。所以您得时时看著我才行,这是您的责任。”

    “哈。”修忍不住嗤笑了声。

    “所以,来给我找点事做吧。”布莱兹满怀希望地说,“为了避免我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咱们来随便做点什麽培养培养感情,怎麽样?随便做什麽都可以,放心我没有羞耻心那种廉价又虚伪的玩意。”

    “好吧,他终於说了一句实话。”蝙蝠躲在修的衣领里小声吐槽。

    “为了避免你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你能不能去睡觉呢?”修开始下逐客令,“让那位塞尔特夫人再给你找个房间,她会很乐意的。”

    “您的意思是,您现在要睡觉了吗?您瞧,我们才刚说过您该看著我,您不会这麽快就把我扔到您看不到的地方去的,对吗?”恶魔神百倍地望向那张占据了房间大部分面积的床,“噢,我喜欢床,我想您不会介意跟我挤一下的,因为我敢打赌天上那位boss也喜欢床,要知道叫他名字最多的地方,除了教堂就是床上了。”

    修耐心地等他胡言乱语结束。

    “布莱兹,”他第一次温和地叫恶魔的名字,恶魔显得很是受宠若惊地望过来,“我需要高质量的、完完全全的深层睡眠,所以如果你敢在我睡觉时靠近我的床两米之内,我立刻把你踢回你的疯人院。”他补上一句,“这是警告,不是威胁。”

    “噢,我了解,大脑皮层处於抑制状态时,欲望完全被释放,意志力丝毫不起作用,那是人类最接近自己心底真实一面的时候──我简直不能想象您那样强大的意志力之下束缚著怎样一个恶魔……”

    修抬眼冷冷看过去,布莱兹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惊吓地往後退了两步。

    “如果你能安静地呆著……”

    “当然。”恶魔飞快地妥协。

    修没有再理他,看上去真的准备睡觉了。

    “那,”布莱兹在修背後一边欣赏他换睡衣,一边小心地开口讨价还价,“您总得给我找点事做,不能就让我这麽看著您──睡觉,我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刚说完,就见一个方形重物向他砸过来,差点砸到他的脸。

    “我知道,”修好笑地看看他,转身掀开被子爬上床,“你可以感谢艾薇小姐。”

    布莱兹在一片黑暗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一本厚厚的书,硬质封面上写著“儿童文学”几个字。那显然是修进屋前就准备好的。

    最後他开口:“我对您的体贴和周到实在是──无话可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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