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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直接眼睛一闭,捧著肚子就一头栽下去了。

    意识陷入混沌前的最後一秒,程诺只听到阿莫尔猛地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声带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似乎是害怕和惶恐到了极致,然後感觉自己轻飘飘下坠的身体被对方一双强壮但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抱住,如同对待脆弱易碎的世间珍宝那样,轻轻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躺好。

    尽管意识模模糊糊,但残留的一丝理智仍然让程诺心中缓缓升起一分被善待的感动。

    只是此刻的他无暇表达感激,因为实在是太痛,太痛了。

    不仅是心,还有肚子。

    骤然波动的情绪又一次影响到了腹中那位得罪不得的小祖宗。生气的胎儿一点儿也不知道体贴正辛苦孕育著他的年轻爹地,在狭窄的空间里cos起了齐天大圣,玩儿起了大闹天的戏码,把程诺弄得苦不堪言有苦难说,整个身体仿佛浮沈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被狂暴怒吼的海浪撕扯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剧痛之下他只能死死地咬住被子强忍,有几次实在撑不住了,才不得不放任自己张开嘴巴,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几声断断续续的虚弱呻吟。

    阿莫尔刚伸出去准备给程诺揉肚子的右手僵在半空再也伸不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阿莫尔,成功地被一个胎儿给吓著了。

    他腾地一下跳下床,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般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来踱去,穿著硬底军靴的双脚不断发出快要把地板踏穿的恐怖咚咚声。

    “啊!对了!”

    忽然想到什麽,阿莫尔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出手机,劈劈啪啪地按键。

    嘟──

    通了!

    阿莫尔颤抖著手紧握住手机紧紧贴上耳朵,特别没骨气地发现自己居然激动得都要哭了。

    “又要我给你的中国小情人做饭吃!哼哼,素菜的话就一盘一张小潇潇的童年照,荤菜的话就一盘一张小潇潇的裸体照……”

    “苏予危你给我听好了,我命令你立刻,迅速,马上!在十分锺以内给我赶到老头子这里来!现在开始计时,如果迟到了半秒,老子就把你踢进地中海去喂鲨鱼!!!”

    “……哈!?诶等等出什麽事了?是你的中国小情人生病了吗?什麽症状?这麽急的话……唔,是急阑尾炎还是出车祸了……呃好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诅咒他的……还有你怎麽知道我现在正在地中海上?嘿嘿,这一次的【激情之夜】真的很不错诶,你们梅迪契提供的游轮果然没得话说,软硬件都是顶级豪华哈!还有偷偷告诉你哦,我刚刚无意中发现摩纳哥的三王子和西班牙的皇子妃竟然在储物室里XXOO啊!”

    “一分锺。”

    “……”

    “还剩九分锺,季晚潇小学三年级在德兰学院扮演白雪公主的录像带。”

    啪!

    “……啊!什麽!什麽!?诶等等!等等啊阿莫尔!哦我的断背山啊!这种东西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你!呃,十……九分锺真的来不及了!二十……好吧一刻锺一刻锺!一口价真的不能再少了!我来了!我真的来了!我已经走出储物室了!……”

    干脆地挂了电话,阿莫尔伸手大力扯了扯衣领,长吐口气,一边在心里狂骂交友不慎,一边赶紧走回床边坐下。

    咬著牙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把右手探进被窝,一路忐忑不安地往前挪去,最後,指尖倏地一颤,仿佛等待一生的水滴轻轻溅落在世间仅有的一朵花瓣,终於实现心愿,触到了那一抹一直渴望,又不敢唐突的温暖。

    那一瞬间,阿莫尔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似乎停顿了片刻,时间静止,似曾相识的混沌里,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著数了三下,才慢慢地张开,往前,收拢──便温柔握住了程诺的。

    真嫩,真小,真软,像一团软绵绵香喷喷的棉花糖。

    这是阿莫尔那时脑子里唯一想到的东西。

    和他比起来诺诺的手真的好小,他的大掌能将其完全地包裹绰绰有余。

    只是感觉到诺诺的手那不自然地紧绷和手心里湿冷粘稠的细汗,又看到对方苍白忍痛的模样,阿莫尔真的是心疼欲死,拼命压抑住喉间害怕的颤抖,不想给对方更重的压力,强自镇定,柔声问道:“诺诺,好点了吗?还痛不痛?”

    程诺勉强掀了下眼皮,徐徐吐了口气,低声问:“苏予危?”

    这个男人他很有印象,是英伦三岛最大的黑道家族现任族长安德烈?杰弗森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安德烈十多年前曾因家族的权利争端而在东南亚躲了几个月。在香港维多利亚港,和一个同样在香港旅游散心,名叫苏妙的华裔新加坡女子邂逅发展出了一段短暂但热烈的美丽恋情。

    他们一起在香港呆了数月,估计对彼此来说,那都是两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後来安德烈的韬光养晦终见卓效,一举扳倒了他野心勃勃的堂弟,夺回家主一位。

    临回英国的前一晚,安德列坦诚告诉苏妙自己不能跟她结婚,但可以带她回英国,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苏妙没有同意。安德烈尽管非常遗憾,但到底还是走了。

    或许就像拜伦的诗里所说,爱情对男人而言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对女人而言却是一生的全部。

    後来苏妙发现自己怀孕,便一生未婚,独自生下苏予危,并将他抚养长大。

    苏予危在十六岁之前都和母亲苏妙生活在新加坡。新加坡环境优美国小民富,一家人的物质水平相当高。除了偶尔感地惆怅一下自己为什麽没有爸爸以外,少年苏予危对於当时的生活还是非常满足的。

    直到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苏妙下班将苏予危带到一家高级中国餐厅里给儿子庆祝生日,晚上八点多锺回到家,竟在自家车库里被几个早已埋伏在那儿的黑衣男人暴绑走,强行带到了郊外的一个废弃工厂里,什麽话都没说,直接就开打上刑。

    暴行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苏予危是尚在发育的少年,苏妙是身小体弱的女人,面对这种最原始的绝对暴力,他们母子确实没有反抗的办法。不过即便身陷如此境地,最後,苏妙依然十分冷静地接过了对方给她递过来的电话。

    她知道那头是谁,也知道他们母子遭遇这一切的原因。

    那是阔别十六年後苏妙第一次联系安德列,说了她人生的最後一句话──

    【救救你的儿子】

    可她自己,到底没等到他。

    当安德烈派的人匆匆赶到现场时,苏妙已经走完了她和他们的恋情一样短暂而热烈,过早盛放亦过早凋零的一生。

    苏予危在身受重伤和母亲过世的双重打击之下,同样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丧命。匆匆送入医院好不容易救活,又心调养了大半年,苏予危便被家族认领回去。

    不过,私生子的身份,而且还是血统不纯正的私生子,在本家的生存状况,可想而知。幸好苏予危自己争气,天资聪慧,成绩优异,把本家的几个远远甩在後头。最 後在选择大学的时候,苏予危全面否定了欧洲的所有大学,潇洒地飞过大西洋,去了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的约翰?霍普斯金大学,进入其举世闻名的医学院。

    现在苏予危在家族的地位仍然十分尴尬,处於一种微妙的游离状态。安德烈倒是拼了命想补偿这个亏欠多年的儿子,不过苏予危对此表现得十分冷淡。鲜明的反差让家族其他有野心的後辈无不恨透了这个半路杀出的杂种货,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

    程诺之所以会对苏予危如此熟悉,正是因为他曾经受命调查过对方。

    而程诺调查过的人那麽多,却偏偏记住了苏予危,是因为就在程诺著手调查了一个小时之後,【RAINBOW】竟突然发来消息,红色警报,把这个任务紧急取消了。

    程诺不知道别的情报员是否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反正他是自进入【RAINBOW】以来第一次遇到。

    他记得自己当时久久坐在电脑前,机械地按著键盘粉碎资料,心里真是後怕坏了。

    因为苏予危的资料实在是太……好查了。他好像本就是故意求死,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足以让人杀他一千次一万次的致命破绽。

    没有隐瞒,没有保镖,没有伪装,连签证护照都用的是天杀的真实信息!老天!这简直就像是脱光了衣服在那些想要他命的人面前乱跑乱晃,还高调地勾著小指,嘴里说著“来呀来呀,来杀我呀”一样,是赤裸裸的,公然的挑衅!和程诺以往遇到的,那些既怕死又老奸巨猾,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遁在地下不出来的目标们相比,差得太多。

    程诺相信,如果【RAINBOW】的消息来得再晚一点,他恐怕就要把苏予危的资料整理齐全,给负责动手的杀手发过去了。

    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梅迪契家族的缘故。想不到他表面云淡风轻满不在乎,背後竟早已不动声色地拥有了这样的强大可怕的同盟。

    阿莫尔随手抽了张纸,给程诺细细擦拭著他脸颊上已经因为疼痛而渗出的一层薄薄的汗水,看见他神色躲闪有些迟疑,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秘密被苏予危知道後会有什麽不好,立即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安慰起来:“没事的没事的诺诺,苏予危是自己人,可以相信他的。”

    程诺便扯扯嘴角努力朝阿莫尔笑了一笑,然後重新闭上眼睛攥紧拳头,开始咬牙对付肚子里又隐隐有些泛起的疼痛。

    他不是不信任阿莫尔或者苏予危,他只是,已经没有相信这种能力了。

    本就薄弱的东西,被给予後又再一次被夺走──那是连本带利地掏空,一片孤零零的荒原,连一点死灰复燃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你们……都知道吗?”忍过一波相较最初已经弱下去不少的胎动,程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阿莫尔这麽一句。

    阿莫尔冷不防愣住:“啊?知、知道什麽?”

    程诺沈默了一会儿。

    “……就是当年雅雅姐和陆阳的事,然後她被秦深……”掩饰地抿了抿嘴,程诺的眼底很快闪过了一丝波动的水光,声音又轻又软,像梦似地:“那时候,很多人,都看了这场笑话吗?”

    ──而没有一人来救。

    其实程诺知道他没必要,也没资格,站在一个正义使者的立场上,对此表现出诸如愤怒抑或指责的情绪。

    他明白,那个世界里的人全都是些把脑袋悬在刀尖上过日子的亡命之徒,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是命了,更何况别人的呢。

    他只是,只是……

    人心自私,大道理谁都会说,然而遇到和自己相关的人和事,就难免还是糊涂。

    就在今晚以前,程诺还以为他一生中做得最错的事,便是相信秦深。

    结果不是,而是遇见。

    原来他错得那麽早,那麽不由自主,无力抗衡。

    这时的程诺,脆弱而倔强,又是一副阿莫尔最受不了的绝望天使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一晚索菲亚流泪微笑的脸颊不断重合又分开,分开又重合,看得他整颗心都蜷缩著揪起来了,关心则乱,一下子就慌了。

    “诺诺,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说话不经大脑,是我白痴,是我弱智,是我脑子有病神经错乱智商被猪吃了狗啃鸟啄了大象踩了!我……我……你、你别生气,别生气,这对宝宝不好,就算当不了後爸,我也还是疼我干儿子的啊……”

    看著阿莫尔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却分明连自己讲的话都圆不过来的苍白掩饰,程诺惨然一笑,变相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终於他累极地再次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身子往下一滑将半张脸都悄悄藏进被子里面,只露出一双泪光盈然的眼眸,虚脱般恍惚笑了一笑:“你道什麽歉,这和你,有什麽关系呢。”

    是他自己犯错,爱上了一只鬼啊。

    没错,他爱上了一只鬼。

    明明腹痛得全身出汗,躺在温暖的软床上,身上盖著一层厚厚的被子,这时的程诺却依然无法自持地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会聚拢来的寒意,正一点点浸入他迅速凋零的身体。

    好冷,好冷。

    那是一种仿佛被鬼缠上,来自人本能的恐惧。

    可那只鬼是多麽会骗人,他表现得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好;而爱又是多麽会自欺欺人,它常常让人忘了自己也忘了别人,一双眼睛只看得见对方,只看得见,自己想看到的假象。

    因为秦深而跑去读了那麽那麽多的外国诗歌,奈何那时早已情深种陷入情海的程诺却偏偏只记住了狄更斯的那一首《真爱究竟是什麽》,并疯狂地用那里面爱的标准来衡量和要求自己,还总觉得自己爱得不够,远远不够。

    却忘了翻过页的下一篇明明就是巴尔扎克那振聋发聩的警句:在没弄清对方底细之前,千万别掏出你的心。

    千万,别掏出你的心。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如今想来,这首诗的每一个字,都是念给他这个为爱盲目的傻瓜听。

    更可笑的是,当初他居然还妄图想要带秦深去雅雅姐的坟前祭拜!!!

    …………

    心脏猛地痉挛,像被一只长了倒钩的大手狠狠攥住,毫不怜惜地揉搓捻捏,几乎破裂的胀痛中夹杂著尖锐惨烈的刺痛。程诺一口咬碎了牙,著实不愿再回忆那时秦深的反应。

    憋了很久的眼泪早就不知不觉顺著惨白的两颊淌了满脸,润润地打湿了被角。恍惚中他也不知道耳边那像小动物一样压抑凄惨呜呜啜泣的丢人哭声,究竟是不是从自己喉咙里自己发出来的。

    他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这一次是真的。

    痛得恍惚的间隙,程诺为自己脑子里这个突兀升起的念头而如遭雷击,牙关紧咬,浑身剧颤,生不如死。

    原来就在明明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真相大白一切揭穿之後,他竟不知在他的内心深处,竟然还残存著如此卑贱的奢望。

    爱情到底是个什麽东西啊,怎麽能同时让人自强自尊,又把人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有人伤害你,你却原谅他,有人欺骗你,你却相信他,有人背叛你,你却想挽回,你人不爱你,你却为他,忘了你自己。

    终於心痛如绞的痛苦彻底夺去了程诺此刻全部的心神,而肚子里的动静,更是逐渐变成翻江倒海,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呃……啊……”当呜咽的哭声被扭曲成模糊的呻吟, 倒反而变得清晰了。

    但是阿莫尔彻底疯了。

    “哦天哪!诺诺你都疼哭了!疼哭了!天哪天哪!都疼得哭了,那该是有多疼啊!”

    阿莫尔惊恐地大叫,一手进自己的金发里又是抓又是扯,不怕疼似地疯狂蹂躏,整个人眼眶充血泛红神情惊惶无措,显得暴躁而崩溃:“啊啊啊啊啊!苏予危那个混蛋到底死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真的掉进地中海里喂鲨鱼去了啊!!!”

    !──

    话音刚刚落下,房门就被一股挟著劲风的大力狠狠推开。

    阿莫尔吓了一大跳,怔了半秒:“……啊!”立即惊喜地转过视线,还没看清眼前景象嘴巴却比脑袋动得更快,张嘴就破口大骂起来,“苏予危你他妈终於……”

    “终於什麽!是你把这个亵渎上帝的家夥叫过来的!?”

    “呃……”

    中气十足响如洪锺的痛骂声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阿莫尔嘴角一抽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俊朗的脸廓也慢慢变成了一个充斥著浓浓苦逼气息的“囧”字。

    苏予危身姿挺拔,修长俊逸,长相完美地兼具了父母双方的中西优点,轮廓深邃亦不失清美,栗褐色的微卷短发,琥珀色的眼珠,一身巴宝莉的风大衣勾勒出浓浓的英伦风情和翩翩的绅士风度,怎麽看怎麽一个英范儿十足的社会成功人士。

    但此时此刻,这位已然成年多年的成功人士却翻著白眼儿一脸无奈,认命地被一个年逾八十须发皆白,气得满脸通红怒目金刚的老头子像对小孩子一样,可怜兮兮地揪著领子提在手里,动弹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阿莫尔视线一偏和苏予危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表达了一下他那不怎麽真诚的歉意,真想拿一块转头猛拍自己的脑门儿。

    该死!又、犯、二、了!

    再怎麽著急担心,怎麽能忘记约瑟夫这个死老头可是个坚定的同恋反对者呢!完了完了,自从遇上诺诺他的智商就一直急剧下降!以前没发现他的智商这麽堪忧啊QAQ!再这麽下去简直有晚节不保的趋势了……这不科学!

    阿莫尔在心里内牛满面。

    约瑟夫身体强健宝刀不老,拖著和他差不多高的苏予危大步走过来,怒气冲冲劈头就骂:“臭小子你当我这儿是什……哦!我的东方瓷娃娃!诺诺宝贝儿你怎麽了!”

    上帝在上,约瑟夫总算注意到了重点。

    阿莫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惊奇地发现那儿出的汗居然已经和诺诺头上的差不多了。

    被窝下轻轻捏了捏程诺又软又湿的掌心,无声地安慰,然後松开站起身,趁著约瑟夫对程诺嘘寒问暖哭天抢地的时候,阿莫尔瞅准时机赶紧把苏予危从老头子的魔爪下拯救出来一把推到程诺身旁。

    因为动作太快也没留意,因此阿莫尔并未瞧见对方在看到程诺腹部的位置,被子下高高隆起一团时,那瞬间瞪大的双眼,和陡然复杂的表情。

    “是的是的,这就是我叫他来的原因!这不是刚刚太著急了吗,不然我绝不会让他来这儿的!”阿莫尔大声地解释。

    约瑟夫挥著爪子痛心疾首地大吼:“哦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阿莫尔!你到底干了什麽!这是你的骨中骨中是你的女人!你应当像对自己……不,应当像比对自己还好那样珍惜她,照顾她,疼爱她,一生一世!”

    “……”阿莫尔艰难地偏头躲过那差点儿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双手合十简直要哭了。

    他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有气无力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求求你省点儿力气别骂了,你没看你的东方瓷娃娃都已经疼成这样了吗!快让人家专业人士给看看,您歇著去吧,啊。”

    约瑟夫蓦地哽住,一时拉不下脸,好一会儿才狠狠了瞪阿莫尔一眼,然後气呼呼地转向苏予危,跺著脚吹胡子瞪眼地咆哮:“你还杵在这儿干什麽!赶快去看啊!”

    苏予危努力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摊手,闲闲道:“这个,那您先回避一下吧,您知道这种情况……咳咳,我是要看下面的。”他故意把“下面”这个单词咬得很重。

    “……”约瑟夫瞬间涨紫了一张老脸。

    可怜的教皇大人,今天晚上脸红的次数,估计比这辈子都多……

    几秒锺後,约瑟夫虚虚握拳放在嘴边尴尬地咳了一声,口气扭捏,凶巴巴道:“哼!你最好让我的瓷娃娃和小乖孙都好好儿的,否则你的罪孽再加一层,这辈子都洗不清了!”撂下狠话,一拂袖,气咻咻地走了。

    阿莫尔和苏予危面面相觑:他俩刚刚没眼花吧?这老头儿居然是个……傲娇!?ORZ,他藏得太深了……

    不过,好不容易总算请走这尊大神,苏予危忍耐很久的震惊表情终於绷不住了,瞪著眼睛张大嘴巴,一脸的不敢置信:“我说哥们儿,你真的太不厚道了,大半年不见,你……你……你他妈……居、然、就、要、当、爹、了!我靠!瞒我这麽久!太不够意思了你!哦我的断背山呐!曾经我还以为就算身边所有的朋友都生娃了,你也会一直站在我这边陪我到天荒地老的,没想到……”

    “打住!这个我以後再跟你解释,没看到哥哥我都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吗!”

    阿莫尔急得直跺脚,搓著手回到程诺身旁坐下。奈何他真没勇气把手放到程诺那光隔著被子看,就已经剧动得激烈到让人心惊胆战汗毛倒竖的大肚子上给他揉揉,所以只能又随手扯了一张纸,徒劳无用地给他擦汗。

    忽然想起苏予危刚刚的话,阿莫尔骤然脸色一变,特别紧张地抬头看向好友,吞吞口水表情有些为难,颤抖著问:“喂,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不会真的要看那、那啥……咳咳……吧!?”

    见鬼!“下面”这个单词,当著诺诺的面,他这个风月老手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TAT这真的是他吗……30+的老男人了还走纯情路线,他愧对组织对他多年的培养……

    苏予危比阿莫尔更敏锐,危险地眯起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著阿莫尔看了好一会儿,著下巴狐疑道:“你真的是花豹子吗?不会是戴著人皮面具的杀手吧?”

    “……”

    受到老朋友火冒三丈的一瞪,苏予危知道玩笑时间到此结束,赶紧摆手,学术地耸了耸肩:“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那什麽,一般都是要看下面的,不过……”

    “别不过了!求你先赶紧让这小白眼儿狼别动了成吗!”

    阿莫尔烦躁地挥挥手打断苏予危,眼睛只死死盯著被子下那一团几乎每隔三十秒就顶出来一个无比明显的小包包的弧形山丘,扔掉纸巾握拳用力捶了下自己的腹部,嘶地倒抽口气,愁眉苦脸哭丧著说:“再这麽动下去,我觉得哥哥我的肚子都要开始疼了……”

    苏予危挑眉诧异:“你怎麽叫自个儿儿子小白眼儿狼?你不是豹子吗……呃好吧,咳咳,这正是我刚刚想跟你说的──”

    不自在地鼻子,苏予危讪讪解释:“虽然我一直是个杂家,但妇产科这一门,我真心不在行啊……你知道自从那年见到小潇潇,我立刻惊为天人把他奉为心中男神,这一辈子打定主意,他要嫁我就娶,他要娶我就嫁呀!人家为他守身如玉坚贞不渝这麽多年,别说女人,就连男人的裸体都没见过几个的说!所以这次我我我……我恐怕有负嘱托……哎呀都怪你怎麽不早点说你的中国小情人是怀孕了啊!早知道我就打电话给弗兰克让他来嘛!”

    “……而且他还有老婆孩子全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约瑟夫一定欢迎死他了!我也不用巴巴跑这儿来受这份鸟气,如果不是为了小潇潇的公主照……哦好想要……”

    苏予危捧著脸一会儿陶醉一会儿委屈,幸福地分著。

    然而对於阿莫尔来说,他的话却是好大一个──

    晴、天、霹、雳!!!

    阿莫尔:“……找你有什麽用?”

    苏予危:“……呃,陪陪你算不?”

    就在两个人傻杵在那儿大眼瞪小眼比谁眼睛瞪得更大时,忽然,许久没出声的程诺忽然挣扎著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嘤咛,蓦地惊动了两人,阿莫尔更是夸张到直接就往床头扑过去。

    “诺诺你怎麽样了!肿麽了肿麽了!你别吓我!我不是诸葛亮可不要被托孤啊TAT!”

    苏予危:“……”

    程诺也挂著半额头的冷汗和半额头的黑线,一口吐掉一直咬在嘴里的被角,一手就著阿莫尔的手臂力量,一手使力撑著床垫,艰难地半坐起身,抬头望向苏予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哑声道:“问、问个问题,如果我的,我的……”

    面露尴尬微微犹豫了一下,程诺闪躲地垂下眼梢,咬著唇小声憋出那个让他委实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堪字眼:“子、子……本身就很薄弱没有发育完全的话,孩子会不会……会不会……”

    怀孕这个事实,从发现到现在,一直带给程诺的,都是感动,感激,和喜悦的情绪,然而此时此刻,第一次,让他感到了从头到脚,由衷而生的恐惧。

    他恐惧自己这个畸形的身体,别说生出一个健康正常的宝宝──那是不是一个太奢侈的愿望──或许,是本就没可能,生出来一个活著的东西。

    苍白如纸的小脸冷汗濡湿,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额头,水光摇晃的眼底写满令人不忍直视心疼欲死的楚楚可怜凄惶无助,小小的身体倒在阿莫尔臂弯中止不住地剧颤,如一片狂风扫过的枯叶。

    阿莫尔的手臂骤然僵硬了,腿一软,脸色大变牙齿咯咯作响:“诺、诺诺你……你刚刚说什麽……你、你别吓我……”倍儿强悍的一大男人,声音里居然带上了惊恐的哭腔。

    苏予危也瞠目结舌无比惊愕地愣在那儿。

    半晌──

    “我靠你这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我就说一个普普通通的胎动怎麽可能让人疼成这样……阿莫尔你还愣著干什麽!赶快去开车啊!我给弗兰克家里那只母老虎打电话,让艾达无论如何把弗兰克放出来,这个平安夜必须麻烦她老公学习基督他老人家舍己为人正拯救生命了!”

    第六十章

    在迄今四十三年的人生里,这绝对是弗兰克所有过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平安夜。

    艾达非要和弗兰克一起来,一路都在骂骂咧咧:“哼,我倒要跟来看看究竟有没有鬼!弗兰克老娘警告你,要是你敢学阿莫尔那花孔雀随便乱搞到处发情,不知道收敛荷尔蒙,你看老娘不把你的蛋蛋踢个稀巴烂让你一辈子硬不起来!”

    吓得弗兰克把号称全世界安全系数最高的沃尔沃,硬生生在笔直宽阔的大道上开出了各种惨不忍睹的S形。

    结果当一到医院,瞧见那个从来在自己面前都是一脸不正经笑的花花公子阿莫尔,居然带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害怕表情,怀里紧紧抱著一个只露出一张苍白汗湿的小脸,眼看著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的大肚子女人时,艾达愣了一下,随即飞起一脚狠狠揣在老公屁股,母老虎气场大爆发:

    “还杵在这儿干什麽!赶紧地去给老娘我救人啊!警告你弗兰克,今天你要是不救回两条命,就等著明年老娘带著儿子女儿和新欢邀请你一起过圣诞吧!”

    弗兰克:“……”

    弗兰克一路都晕晕乎乎的。

    先是在一家和乐融融虔诚地做著祷告时,突然接到苏予危的连环夺命CALL,听到对方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跟他大吼,叫他速速到医院去,然後被火冒三丈的艾达扯著衣领急匆匆赶来医院,到了医院又被阿莫尔用那麽惊悚的目光给死死盯著,好像在说不救活她你就等著陪葬吧!

    最後又被苏予危跟赶鸭子上架似地大力推往手术室……

    “哦看在上帝的份儿上Jason,你怎麽能在这一天打扰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呢……”

    “这……哦我的上帝!马上联系助手送手术室!血库准备!对了阿莫尔你太太是什麽血型?……该死的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诶Jason你进来干吗?我不需要你……啊?什麽?他太太身体有什麽不妥吗?哦这是非常很严肃的问题,Jason,你也是医生,应该清楚全世界有多少手术失败都是因为事先没有弄清楚状况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所以现在最好不要浪费时间,请把她的详细妊娠情况和有过的病史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否则如果中途发生什麽意外,我真的很难保证……”

    “OH 、My、 GOD……我想我的眼睛突然出问题了Jason……快告诉我我现在看到的,这位太太下面这儿长得像的东西……绝不是绝不是……”

    “好了那***就是!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不妥!Hermaphroditism!Understand!?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反应可比你淡定多了!记住你是医生!医生!不管病人有多奇怪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救活他医好他!明白!?明白了咱就快点儿开始吧OK!?”

    “……”

    拿了一辈子手术刀的弗兰克头一次在自己的手术室里愣了,傻了,呆了,囧了,晕了,疯了,裂了……

    半晌,被忍无可忍的苏予危狠狠赏了一击爆头才迅速进入状态,一边动手准备开干,一边耸著肩小声嘟囔了句──

    “原来上帝他老人家,有时也是很调皮的……”

    五个小时後。

    对於阿莫尔来说,短短五个小时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五个世纪那麽久。

    他简直要绝望了。

    抱头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待,只有等待,只能等待,偶尔抬起头看到对面大门上刺目的红光,曾经看惯了的红色在那一刻竟变得那麽刺目, 那麽可怕,那麽惊心动魄,那麽让人想哭……

    等待的确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那样的无助是没有办法依靠自己克服和排解的,因为主动权,不在你的手上。

    对於一个拥有强大控制欲的男人来说,就更是煎熬。

    阿莫尔咬紧牙关,眼眶早已是布满血丝红得骇人,暖气很足但他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地从内部不断涌出一丝丝刺骨的寒意,一阵阵地发冷。

    就这麽干熬了两个小时,觉著实在熬不下去,阿莫尔忽地起身,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地走出医院,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随意买了一包廉价香烟和一只两欧元的劣质打火机。

    自从带著诺诺来到这里和他朝夕相处,又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从前烟不离手的阿莫尔,一直用来装烟的裤袋里,早就没有了那种会对孕妇不好的东西。

    站在灯光惨白如纸的楼道里狠狠抽了几,忽然阿莫尔心头一动,嘴里叼著烟也没顾得上点燃,转身就飞奔往回,连电梯都忘了坐。

    跟他的外号一样,一路连滚带爬以百米短跑直逼豹子的速度回到手术室前,弯腰喘气双手撑膝,却失望地看见手术室的大门仍然紧紧闭著似乎永远不会打开,而头顶上鲜红刺目的“手术中”也仿佛永远不会熄灭消停……

    英俊的脸上陡然覆上了一层浓浓的痛苦,站在原地失神地怔了几秒,阿莫尔突然低吼咒骂了句脏话,飞脚一踢一扯领口,更是一接一抽得凶了。那发狠狂暴的模样,像是要把之前没能得到发泄的瘾头全部补回来那般。

    突然有一下,右眼眶里毫无预兆突兀滴落的冰凉的体,啪地捻灭了他刚刚颤抖著手好不容易才辛苦点燃的火花。

    身体猛地激颤 ,阿莫尔陡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哭了。

    居、然、是、哭、了!

    要知道自从懂事以後,他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母亲病逝的床前,那时候他年纪未满十岁,就算再怎麽坚强,也只是一个失去母亲,心未熟的小孩子而已。

    尔後,在离开小镇前往罗马,开始他刀里来枪里去闯荡生涯的前一晚,小小的男孩跪在在母亲的墓碑前,忍泪咬牙,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那就是最後一次。从此往後今生今世,他都将和眼泪这种软弱的东西彻底绝缘!

    可上一次,违背誓言的泪水,决堤在那一夜告别索菲亚时, 他决然转身的瞬间。

    其实离开是早就做出的决定。尽管阿莫尔为此感到难过,依依不舍,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而落泪。

    眼泪不是他计划中,甚至已不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分──他以为。

    他只是自然而然,毫无意识地,就这麽流泪了。

    是眼泪,就这麽不由自主,难以控制地涌出了。

    是心脏先变得潮湿,被咸涩的雨水浸泡得又酸又胀,蒸发的水汽沿顺著血管,徐徐汇聚到他那不堪重负的眼眶。

    干涩多年的眼睛被一点点浸润湿透,这样的感觉和他已分离多年,如今阔别重逢,久违的熟悉,忐忑的陌生。

    似曾相识的伤心里,阿莫尔依稀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心也仿佛渐渐融化成了那一天,那一夜,那一场,伦敦永不停息的蒙蒙雾雨,淅淅沥沥,无声无息,变得温情而细腻,柔软又绵长。

    自以为无坚不摧的的冷硬锐利,败给了以柔克刚,润物无声的力量。

    就和此时此刻,此景此状,此心此情,一模一样。

    啪嗒,手上的打火机和嘴里叼著的香烟,忽然同时落地。

    只见阿莫尔双手抱头大口喘息,一身壮的肌不自然地收缩抖动,似乎在恐惧著什麽,如快要窒息那般用力,用力地呼吸。犹如千军万马从他的心底狂啸奔腾而过,腔剧颤,心脏痉挛,怦怦狂跳,咚咚作响。

    混乱中他感到有什麽不该发生的东西,一直极力抗拒的东西,努力告诫自己必须远离的东西,弄假成真,情非得已,到底还是,不可抗力地发生了。

    诺诺,可爱的乖乖小白兔,漂亮的东方瓷娃娃,美到让人心碎的绝望天使,我好像,真的,真的……真的……

    吱呀──

    忽地一声,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

    刺目的红灯终於熄灭,从逐渐变宽的门缝里透出的白光如同天堂里的圣光,而那两扇不断开启的大门的背後,亦仿佛通往天堂和希望的道路。

    程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和平时他的一样,安静而乖巧地躺在手术推车上,被两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推出来。

    薄被下的肚子仍旧高高隆著,不过少了之前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剧烈起伏, 估 计宝宝也累著了,现在和他的爹地一样,疲倦地睡去了。

    刚刚等得那样生不如死,如今仿佛隔了五百年才终於再次见到,阿莫尔却反而毫不激动,没了反应。

    等得太远太久,常常出现的结果是,还不知能否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已然失去了面对真相的勇敢。

    蓝色的双眼像是正飘著绵绵细雨的天,一片潮起潮落的海。阿莫尔愣在原地,傻乎乎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穿著一身浅绿色手术服的弗兰克和苏予危皆是一脸疲惫地从手术室里徐徐走出来,这才浑身一震猛地反应过来,抄起手背狠狠揉了揉眼,然後近乎暴地拿下嘴里叼著的香烟,用力捻灭。

    因为太慌张太急切,又或者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缘故,他居然傻得直接用自己的指腹去弹掉烟灰,搓灭烟头。

    骤然灼热的刺痛让阿莫尔彻底清醒回神,重新活了过来。

    这点小伤对於阿莫尔来说实在不算是伤,叫伤不仅是侮辱他自己,更侮辱了这麽多年来,那数不清的伤亡在他手下的野鬼冤魂们。

    阿莫尔把没抽完的两包烟连带打火机一起,一股脑儿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脚本软得不像话,无力而可笑地颤抖著,连半步也迈不出去。哪怕微微一动,都是灌了铅似的沈重。

    於是他就一直这麽傻站在远处眼巴巴地看著,看著,一脸想来又不敢来也来不了的无语,无力,无奈。

    当了几十年妇产科医生,早已见多识广,看惯了等在产房外的丈夫形象,因此对於阿莫尔此刻的表现,弗兰克一脸见怪不怪的理解了然,转头对两个小护士低声吩咐了句什麽,三个人便交谈著走了。

    於是安慰家属的工作便顺理成章地落在苏予危身上。

    迅速扒掉口罩摘下手术帽,苏予危大步朝阿莫尔走过去,余光一瞥扫了眼长椅下泛滥成灾的烟蒂,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好友的肩膀。

    “好了哥们儿,大人孩子都还活著,都好好儿的。他的子……好吧,专业知识就算跟你讲了你也不懂,总之你放心,情况暂时稳定住了,还算不错,要注意的事项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说,反正未来几个月我和弗兰克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直到孩子出生的。”

    顿了下,歪头想想,苏予危十分体贴地加了半句:“顺利出生,母子……呃咳咳,父子……呃好像也不对……好吧好吧,大小平安。”

    听到苏予危这一句,阿莫尔顿时如释重负,身子一软就像体内的力气全被抽空了那般,紧绷的神经也迅速软了下去,再也支撑不住,立刻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低头垂眼一手捂脸,低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沙哑得就像被坦克碾过似的。再加上他形容憔悴满眼血丝,相比起来,搞得他才像一个刚动完手术的病号。

    苏予危从善如流,也赶紧一屁股霸占了阿莫尔旁边的位置。

    站了那麽久,真是累死他了。

    “知道我好了吧?那行,真想谢谢兄弟我的话,就老实告诉我……”他眼珠一转飞快凑近阿莫尔的耳朵,“那小美人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从来没指望苏予危会真的笨到相信程诺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这种连鬼都不相信的鬼话,因此听见对方这麽问,阿莫尔也没觉得太大吃惊,想著这厮演了那麽久总算腻了,终於按捺不住问出口了。

    阿莫尔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放心,反正不是你的也不是你家小潇潇的。”

    “……”

    苏予危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很认真地在问,没想到却被对方给狠狠噎了一下。

    熟悉好友脾气的苏予危心知,阿莫尔是铁了心不会告诉他真相的了。

    “废话,要是我家小潇潇的……OH NO!他要是喜欢乖乖小白兔这一类型的,我估计这辈子都不能把他娶回家了……就算倒贴嫁过去他也不肯要啊!( >﹏<。)~呜呜呜……就算我肯奉献我的菊花我也变不成你家小白兔那样呆萌可爱的小天使,本就是输在起跑线上啊!”

    阿莫尔懒得理他,看看表,道:“时间到了,我马上动身去乌克兰,接下来就麻烦你了,”站起来把衣服整理了下重新系好领结,“答应你的东西,等我一回来就给你。”

    苏予危挑挑眉:“那是当然,小潇潇的白雪公主视频诶,我这个全球粉丝後援会名誉会长怎麽可能放过!”

    捧著两颊一脸梦幻地发了一会儿花痴,苏予危和阿莫尔一起站起来,抬起右手大力搂了好友一下,大方笑道:“行吧,既然你这个当事人都把绿帽子戴得如此HAPPY,我这个当朋友的自然也没啥话好说了。为了小潇潇我可以你两刀,不过这一次既然是为了你嘛,那我就牺牲一下,我自己两刀吧,放心。”

    阿莫尔礼尚往来地捶了捶阿莫尔的肩,轻笑一下:“其实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你能把丹尼尔从萧岚那儿拯救出来。不过又觉得很不爽,要是哪天你真把我们家小少爷给收了,那不就等於你成了我的半个主人了?啧啧,我可不想毕恭毕敬地听你命令啊。”

    说著转身走了。

    苏予危喜滋滋地沈浸在那“半个主人”的喜悦里再抬头,就只看到好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幽长的走廊里显出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凄凉气息,不由提高嗓子:“喂,就这麽走了?不再去看一眼?”

    阿莫尔脚步一顿,但马上就,迈得比之前更大更快,到底没有回头。

    多像和索菲亚分别的那一夜。

    唯一不同的是,程诺并不在他的身後,微笑著流泪挽留。

    他所有的泪水,也不会为他而流。

    程诺只在医院呆了半天,便被苏予危秘密转移到罗马郊区的一栋小疗养院里。

    知道程诺不愿见太多外人,所以苏予危只体贴地在房子里留了一个心腹护工,而为了保险,信守对好友的承诺,他自己则大部分时间也留在这儿陪程诺。

    他开始给程诺制定全新的养胎计划。阿莫尔那啥都不知道的外行给程诺吃了太多补品,天真地以为多吃就是安胎。

    苏予危表示很无语,不懂装懂的二货……不懂就要不耻下问别在那儿自以为是啊魂淡!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把你心爱的小天使和小白眼儿狼干儿子补到地狱里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啊死豹子!

    阿莫尔确实完全没有想过,像程诺这种双人的子,和女发育完全的子本不能相比。

    六个月是一个比较危险的分水岭,往後的孕期,要它承受一个24周及其以上大的胎儿已经相当困难,更别说承受一个发育得太好的健壮的胎儿了。

    所以首先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给程诺减少食量。食物贵不贵多,一日正常的三餐,最多睡觉前再有一顿夜宵小加餐,酸或者水果,也就可以了。其他任何时候嘴馋都NO WAY。

    其次就是加强锻炼,每天定时散步和孕妇体那是必须完成的。

    以上两项都很好完成,程诺乖巧听话,也很能忍,十分地配合。

    最难的是让孕妇……呃,孕夫,时刻保持顺畅快乐的心情。

    这一点苏予危实在是无能为力。自从在医院醒来,程诺就一直木著脸,眼睛无神目光空洞,总是一副四大皆空看破红尘的表情……(!_!)…

    所以与其说他是乖巧听话,倒不如说他是完全无所谓,只要能让宝宝平安顺利出生的事情,他都机械地照做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苏予危毫不怀疑,某一天他可能会在地中海边发现一具东方浮尸……

    万般无奈之下,苏予危只得求助了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永远不会主动联系的人──约瑟夫。

    当然如果苏予危知道约瑟夫天天都和程诺读《圣经》的话……( ̄▽ ̄”) 小程诺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被洗脑了跑去当神棍啊!!!不然我这断背山小屋可容不下你了呜呜呜(>_<)

    其实约瑟夫也很无辜。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也没人告诉他。

    所以第一天来这儿,竟然没看到阿莫尔陪在虚弱的程诺身边,他立马就误会了,瞪眼竖眉叉腰跺脚,嚎著嗓子把阿莫尔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无是处!

    远在乌克兰的阿莫尔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还一边揉鼻子一边沾沾自喜:莫非是诺诺在想我?唔……果然哥哥我的魅力是无穷的!

    程诺听不下去,委婉地表达了事情与阿莫尔无关,不是阿莫尔的错这个意思,但固执的小老头听他这麽说瞬间更生气了,居然以为这是善良的小天使在包庇她的男人……

    “诺诺你别想帮他说话!我知道你是在包庇他!哎你们亚洲女人就是这点不好!夫为妻纲嫁**随**嫁狗随狗……哦那该素的封建毒瘤!人权!人权在哪里!女要独立要解放!

    程诺:“……( ̄▽ ̄”) ”

    都上升到国际问题文化领域了吗 ……算了,既然越描越黑……他索也不说话了。

    约瑟夫?艾辛格?沃伊蒂瓦当之无愧是全世界最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将他的一生都献给了他的主。和他那早已过世多年的老伴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革命友谊”来得更为恰当。

    他们当年就是在德国慕尼黑大学的神学会里认识的,别人说他们是一见锺情,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真相是他们进行了一番深刻而热烈的学术探讨。

    十二年前老伴过世的时候,墓园葬礼,约瑟夫的表情十分难过,还破天荒地哭得很是伤心。

    身旁的朋友都百般安慰他,生怕他年纪大了一个想不开出问题,同样没有人知道那时约瑟夫心里想的其实是:嘤嘤嘤真的好不甘心,死老伴臭老伴,明明我比你更虔诚更忠心,但为什麽是你比我先一步去见上帝……嘤嘤嘤这不科学!>﹏<

    ……………幸好没人会读心术,否则会当场雷裂的吧……

    因此哪怕活了整整八十一年,约瑟夫的感情经验仍著实少得可怜。而又面对这样一个“遁入空门”万般随意的程诺,他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干起他的老本行来──拿著本《圣经》开始传教.

    程诺没有系统地读过《圣经》,只是当年在MIT读大学时,因为他的白人室友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所以几年相处下来,耳濡目染,对此有一点了解而已。

    都说人在面临困境濒临绝望的时候,因为脆弱和受伤,会比较容易去寻求宗教的帮助,以求能获得熬过苦痛的力量。但程诺却反而越听,越感到困惑和迷惘。

    若是放在以前,在他最艰难的时刻,也许程诺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投入主的怀抱,把人生在世的一切折磨都当做是主对他的考验,畸形的身体是他与生俱来的原罪,而他将用自己漫长的一生来证明他的忠诚和忏悔他的罪孽──可能,就没那麽痛苦了。

    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他软弱,愚蠢,一时糊涂,没有坚持,终於误入歧途自甘堕落,坠入撒旦的地狱,从此万劫不复,百死不足以赎罪,再没有了相信的能力,也没有了相信的资格。

    现在他听著约瑟夫读《圣经》,分明是平和缓慢,深沈神圣的语调,却感觉字字句句都是一柄向他讨债的匕首,尖锐的一刀一刀,狠狠戳在他那一颗这麽多年来,饱受拷问的良心。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们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他要永生做什麽呢?此刻活著已是难以负荷的折磨,还要永生永世,那该多痛苦啊。

    “偷来的水是甜的,暗吃的饼是好的。”

    是吗?所以大概,看著憎恨的人被自己骗得团团转的样子,才是报复最大的快感吧。

    “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

    那人的确有一全世界最柔软的舌头,而他所折断的,又何止是骨头。

    “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坏到极处,谁能识透呢?”

    他没能。就算再来一次,他也绝望地无法保证。

    “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不,爱不能……有时候,爱本身就是一种错。

    “要爱人如己。”

    他的确比爱自己更爱他。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

    “爱是永不止息。”

    果真。他包容,相信,盼望,并且忍耐……也将永不止息地,爱那个人。

    约瑟夫读不下去了。

    废话,面前的人都已经咬著被角泪如雨下了,如果他还能读得下去……他还是人麽他!!!

    不过约瑟夫读了一辈子《圣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读《圣经》时,哭得跟要被强迫入邪教似的……

    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叹口气把书合上,就这麽一言不发,在旁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看见程诺逐渐停止呜咽和颤抖,崩溃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才一点点伸出手去,温柔地揉了揉程诺的头发。

    “哎,看来你注定不是上帝的子民,好吧,好孩子,无论你遭遇了什麽,记住爷爷我一句话──

    “那些试图毁灭我们的东西,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头一次,约瑟夫在程诺的面前露出这麽正经的模样。认真严肃而又和蔼慈爱,白花花的头顶仿佛闪耀著来自天堂的光芒。

    程诺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听著听著就听哭了。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麽威武强悍的大男人,但怀孕还是让他变得太敏感了,情绪化得太厉害,实在很不好意思,不由拉高被子想挡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抽抽鼻子试图转移话题,哑著嗓子小声问:“这……不是上帝说的吧?”

    约瑟夫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炫耀地笑:“是尼采说的,好歹爷爷我也是在德国拿的哲学博士~咱也不是那麽老古板,条条大路通罗马嘛,既然神学的路走不通,爷爷就带你走哲学的路咯。”

    程诺怔了怔。

    那些试图毁灭我们的东西,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他的确,软弱太久了。

    再没有那个人陪伴的人生,比过去更加深远的寂寞,总有一天,他必须习惯一个人走。

    作家的话:

    这一章,大概是外国文学课读《神曲》和《失乐园》那期间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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