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十集(1/2)

    第三十集

    【简介】

    星月湖与宋军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却有一支无比招摇的宣诏使船队浩浩荡荡来到江州。

    一群纨绔子弟出游似的来到江州,同时雪中送炭地带来可用人马。夏用和按兵不动的意图终于显露──宋国的工匠聚集军营赶造各种攻城器械,但水泥的坚固程度超乎预料,反倒是兽蛮士兵发挥奇效!

    明知孟非卿有意栽培,程宗扬仍然拒绝在战场上立军功。对他而言,战场在别的地方!

    第一章玄骐之危

    伴随着激越的战鼓声,选锋营的铁骑犹如夜色下的黑潮漫过战场。空喷的原野上,一座被铁丝网围起的战阵宛如小小的礁石将黑潮分开,两军碰撞的厮杀声随即响彻夜空。

    战阵周围遍布着断枪组成的简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许的枪锋一向外倾斜,枪尖反着寒冷的月光。

    一名选锋营骑兵冲来,战马的铁蹄践开断枪,马上的骑兵手臂蓦然挥直,手中的短枪呼啸而出,将十几步外的一名佣兵刺毙当场。

    铁丝网内一名穿着青黑色制服的军人闪身掠出,他的身体如箭矢般横飞,手中的长矛犹如怒蛟贴地卷起,将战马的一条前腿击得粉碎。

    战马嘶鸣着仆倒,庞大的躯体撞上散布的枪锋,大片大片的泥土伴着马匹的血光同时溅起。选锋营的骑手甩铠跃起,左臂举起圆盾挡住对手的长矛。

    就在这时,一抹刀光从夜色中飞出,狠狠斫在他的颈中,血光如匹练般飙起数尺。

    选锋营的骑兵滚滚而来,无数铁蹄溅起尘土,蹄声震动天地,却没有人踏进大貂珰身周二十步的距离。

    那个佩戴貂瑺的锦衣人一手提着萧遥逸,一手握着蛇矛,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萧遥逸颈中的纹身。

    浸透血腥和火药味道的烟雾从包着银钉的鞍侧漫过,在弯曲如蛇的矛锋上缭绕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令人心惊跳。

    “萧刺史?”

    大貂珰的声音略微沉,却没有太监那种刺耳的尖细,如果不是他的华服和光溜溜的下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个猛将般的壮汉竟然是一个太监。

    刃在颈中,萧遥逸不改世家纨绔的嚣张本色,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朝大貂珰脸上喷口血,叫道:“死太监!敢不敢砍了我!有没有这个种!”

    大貂珰脖颈微微一晃,避开鲜血,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程宗扬肚子里禁不住大骂:死狐狸,你少说一句会变哑巴?都让人家生擒还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监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程宗扬一边迅速聚集真气,一边脑筋转得飞快,想着怎么引死太监分神,好救小狐狸。

    就在这时,他看到萧遥逸垂下的手掌在身后微微摇了摇,然后悄悄写了个“七”字。

    程宗扬的心跳险些漏了一拍。这死太监竟然是第七级归元境界的修为,整个六朝能达到这种修为也不过数十人,大多是坐镇一方、称王称霸的猛人。星月湖内部恐怕只有孟老大能和他一较长短,难怪死太监干掉石之隼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但程宗扬已经是骑虎难下,九阳神功一经发动,真气便凝聚成光球,自己刚迈入第五级的修为还没那个本事把光球在经脉中释放。

    一不作、二不休,程宗扬索又凝出一颗光球。小狐狸若被死太监干掉,自己这会儿掉头就跑也跑不过选锋营的马腿,还不如玩一把大的。

    程宗扬丹田一团炽热,九阳神功凝聚的光球从腹下升起,沿手少阳经络汇入掌心。这是他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界后第一次动用九阳神功。

    九阳神功极耗真气,按照自己以前的修为,凝聚四个光球就差不多将体内真气耗费一空,拼了老命也无法将第五颗光球凝聚成形。

    但现在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就能凝聚出五颗光球,气脉运行间也出现一丝奇异的变化,似乎每一颗光球都与自己的心念相连,不仅在体内控制自如,甚至自己感觉即使打出去也能控制它的方向和转速。

    与此同时,另一种玄妙的感觉从经脉间升起。凝成光球的九阳真气在经脉间运行,带来火焚般的炙热感,比以前的热度增加十倍。

    如果是以前,不等九阳真气发出,自己的经脉就炙痛难当;现在光球运行过后,却有一种清凉气息丝丝升起,与太一经的感觉极为相似。

    大貂珰并没有立即动手,他审视着萧遥逸,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说道:“宋晋两国向来交好,值此时节,两国边境匪寇聚集,秦某奉吾主令旨,入境捕寇。萧刺史身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有责,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此番误入寇营,险些误伤,还须多加小心。”

    说着他放开萧遥逸,温言道:“请代秦某向萧侯问好。”

    姓秦的大貂珰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帮萧遥逸拍拍身上的泥土。

    程宗扬没想到死太监认出小狐狸的身份,竟然二话不说把他放了!诧异间,看到他手掌拍出,掌下的景物微微变形,仿佛空气被压缩所造成的折,竟然是带足真气。

    程宗扬顿时大叫不好,立即一掌挥出。

    萧遥逸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双足一落地,身体便如卧在空中一样横飞起来,右手向后挥洒,五指如拨弦般弹出,逐一点在大貂珰的掌心。

    那个猛将般的太监一掌穿过指影,“篷”的一声按在萧遥逸的肩头。

    萧遥逸身体剧震,浑身骨骼都发出轻微的爆响,人在半空就狂喷一口鲜血,身体如柳絮般飘出丈许,仰面摔倒在地。

    程宗扬顾不得查看小狐狸的死活,掌心蓦然涌出一团白光,狠狠击向大貂珰的腰腹。

    他已经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这一击的威力较之当日与苏妲己交手时强出数倍,此时倾力使出,光团未至,大貂珰的锦服已经像被烈火烧炙般发黄。

    大貂珰的手掌泛起一层淡青的光泽,五指鹰爪般一紧,抓住那颗光球,掌中发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将那团光球消弭于无形。

    大貂珰举手破去九阳真气,眼中露出一丝光芒。“王哲是你的什么人?”

    程宗扬也不答话,双掌一翻,两团光球同时脱掌飞出。

    “年纪轻轻,九阳神功便有三重修为。”

    大貂珰挥掌击碎光球,冷冷说道:“你是韩庚,还是秋少君?”

    “死太监!少废话!纳命来!”

    暴喊声中,程宗扬又击出一团光球。大貂珰的鹰爪再次递出,抓向那团真气凝聚的光球。光球入手,大貂珰的手掌忽然一震,那团光球竟然在掌中微移寸许。

    九阳神功虽然妙,但他五指满蕴真气,足以击灭这一道经脉凝聚的九阳真气,只是这光球入掌之后移出寸许却成了全力攻其一指的局面,落点正在姆指。

    以大貂珰的修为,也难以一指之力与一道经脉凝出的九阳真气硬撼;拇指一且受创,等于废去一只手掌。这年轻人的机变和修为还在自己预计之上。

    大貂珰爪形变化,中指点出,锐利的指风刺穿光球,光球应指破灭,指骨也格的一声折断。

    他用一手指的代价化去这股九阳真气,然后抬眼道:“九阳神功四重,以你的年纪可谓不俗。韩庚年纪比你长了许多,又传闻陨落塞外,想必你就是秋少君了。”

    “秋小子有我这么帅吗!”

    程宗扬叫道:“死太监!看我的九阳神功第三十九重!”

    一团刺眼的白光亮起,比刚才的声威更加震撼。

    九阳真气离掌之后,果然还能与自己心意相连,可惜自己修为不够,可以控的距离不过尺许,饶是如此也伤了大貂挡一指。

    方才看到大貂珰用肩膀硬挡徐永一矛,程宗扬还以为他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夫,现在看,大貂珰只是用强横的修为强行压下伤势,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击断他一指。

    大貂珰眼中露出一丝难以索解的讶色。

    九阳神功终究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修习者以阳脉为引,将全身真气凝聚一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他破去这个年轻人的九阳真气看似轻松,实际上远没这么容易。

    这个年轻人此番出手,那团光球不仅没有凝聚不散,反而以眼难以追踪的速度飞速扩大,这完全不是九阳神功发动的景象,但其中蕴藏的九阳真气强烈至极,让人无可怀疑。

    大貂珰右手一振,蛇矛如闪电般击出,挑中那团九阳真气。

    这年轻人显露出的修为虽然超过他的年龄,终究不过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能修炼到九阳神功第五重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要破去这勉强成形的最后一击,这年轻人体内真气耗尽,不用自己出手,也无力再战。

    令他诧异的是,那年轻人的右掌又爆出一团白光,狠狠拍在自己的左掌上。

    “叮”的一声,大貂珰的蛇矛挑中第一团光球,矛尖刺中一块硬物,却是一粒小小的龙睛玉。

    接着“篷”的一声巨响,他受伤的左掌与程宗扬硬拼一记,身影向后晃了一下,织锦的衣袖如蝙蝠般飞开,露出并不壮却坚如铁石的手臂。

    程宗扬只觉自己就像一只狂奔的犀牛,一头撞在一道钢铸的城墙上,强大的反震力道使自己的右臂一阵剧痛。

    但程宗扬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九阳真气破开大貂珰这一爪,炽热的气息侵入他的经脉。

    大貂珰身体重新挺得笔直,沉声道:“九阳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左掌击出的九阳真气看似雄浑,其实只是一小团,不过里面包裹着一粒小小的龙睛玉。那粒龙睛玉由冯源施过术,一经激发立刻爆开。他真正的杀着则是右掌的第六颗光球。

    大貂珰不得已地仓促变招,不但没有击碎光球,反而被九阳真气侵入经脉,结果以弱对敌,一击之下,经脉便告负伤。

    虽然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秦翰却毫不在意。两军对垒讲究兵不厌诈,何况生死相搏?

    程宗扬一掌击出,体内的真气顿时耗尽。如果是平时,自己可能栽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但此时战场上弥漫着浓烈的死气,等于源源不绝地补充真阳,丹田一转便多了一丝真气。

    程宗扬看也不看就向后跃出,一把拽起萧遥逸朝阵中掠去。

    程宗扬真阳充沛,第四级入微境时便能多凝出半颗光球,这时拼尽余力,先以左掌勉强成形的九阳真气诱敌,接着右掌痛下杀手,终于击伤这位修为高自己两级的大貂珰。但能不能救下小狐狸和自己的小命,程宗扬没有半点把握。

    提着萧遥逸刚掠出两丈,一股强大气息便从背后袭来。程宗扬头皮发麻,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死太监的蛇矛。

    只一个呼吸,死太监就压下伤势再度出手,这分修为真不是盖的。

    眼看要被蛇矛追上,程宗扬抱住萧遥逸的腰往地上一滚,拼着被马蹄踩中的危险,从一匹战马腹下钻过,一边躲避大貂珰的蛇矛,一边拼命补充真气。

    萧遥逸身体僵硬,口鼻气息皆无,连脉搏都已经断绝,但程宗扬知道他还没死——自己还没有感受到他的死气。不过若被大貂珰的蛇矛刺中,自己和小狐狸就变成串在一矛上的好兄弟了。

    蛇矛卷起的狂飙越来越近,眼看弯曲的矛锋就要刺入背脊,忽然程宗扬奋力一掷,把萧遥逸抛到阵中;接着旋过身,“叮”的一声,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间不容发之际挑住蛇矛分叉的矛锋。

    那柄匕首锋刃不过三寸长短,薄薄的刀身犹如冰玉,看起来摔到地上就会粉碎。然而大貂珰的丈八蛇矛击在上面,连火星也未溅出分毫,就这样硬生生被一柄薄刃挡住。

    大貂珰的坐骑人立而起,丈八蛇矛在空中一闪,如雷霆般朝程宗扬击去。

    那年轻人真气耗尽,已经是强弯之末。大貂珰可以放过萧侯的儿子、晋国的江州刺史,但对贼寇,尤其是星月湖岳贼的余孽,他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即使这年轻人大有可能是王哲的师弟、太乙真宗未来的掌教,自己也不会饶他命。

    程宗扬盯着蛇矛的寒芒,手中紧紧握住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所剩无几的真气贯入匕身;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气袭入体内,使他险些大叫出来。

    这柄匕首不只一次救过自己的命,但程宗扬头一次发现这柄匕首中蕴藏如此强烈的寒气,仿佛一道冰流浸入自己枯竭的经脉。

    蛇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曲线,仿佛带动天地间的气息朝自己刺来。

    程宗扬举臂封格,腕骨顿时剧痛,整条手臂宛如被大锤砸中,骨骼欲碎。他狼狈地跌坐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程宗扬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一开始还信心十足,觉得就算面对孟老大那种猛人也有一拼之力。

    但这位大貂珰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面对这个身残志坚的死太监,自己连压箱底的功夫都施出来,照样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不是死太监用了大半力气对付小狐狸,自己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珰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蛇矛一拧,将珊瑚匕首从程宗扬手中夺下,顺势挑飞,然后一矛推向程宗扬的面门。

    蛇矛劲风未至,锋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经把程宗扬的脸都映得绿了。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宛如天外飞来的蛟龙撞向蛇矛。空气仿佛被罡风撕碎般,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波纹。

    大貂珰攻势一顿,贯满真气的蛇矛被同样贯满真气的天龙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孟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孟非卿犹如一头雄狮从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便抛到程宗扬身边,两眼紧盯着姓秦的太监,一边缓步走来,一边道:“十余年未见,大貂珰风采犹胜往昔。”

    大貂挡将蛇矛横在鞍前,沉声道:“岳逆已然伏诛,吾主宽大为怀,饶尔等命,今日又敢作乱,以为我大宋无人吗?”

    孟非卿身后传来两声哂笑,天驷侯玄催马过来,他一手拿着军帽,懒洋洋扇着风,一边道:“你一个阉人,偏要着喉_学男人说话。喂,先主当年割你一刀,你不会又长出来了吧?”

    大貂珰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秦某早死于乱军之中。此恩此德,秦某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珰丝毫没有因为侯玄的刻薄言语动怒,他跳下马,一手提起蛇矛竖在身旁,扬声道:“孟非卿!你的天龙霸戟可敢与我一战!”

    孟非卿眼中光闪动,“大貂珰既然有兴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别急,秦太监是你的,但让我先玩一场。”

    说着他随手扣上军帽,接着纵马跃出,玄武槊带着一股狂飙攻向大貂珰身后的亲卫。

    侯玄擅长执锐破坚,但选锋营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立下无数功勋的骁勇之士,放到其他军队当指挥使也足够了,何况里面还夹杂不少兽蛮人。

    一名披着铁甲的兽蛮武士举斧劈出,斧槊相交,兽蛮武士浑身如黑熊般的鬃毛猛然竖起。

    两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够负重千斤的健马也不禁发出一声嘶鸣。看来用不了几招,这匹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侯玄飞身下马,玄武槊长击远攻,将那名兽蛮武士打得不住后退。

    大貂珰一手执着蛇矛,被程宗扬击伤的经脉迅速恢复。孟非卿宽阔的肩背微微一动,像一头所向无敌的雄狮,擎出一对天龙霸戟。

    程宗扬退到阵中,只见萧遥逸盘膝坐在地上,身后多了一个人,正是朱骅王韬。

    王蹈双掌贴在他背后,护住他的心脉;萧遥逸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样?”

    王饀简单说道:“命无妨,但经脉断了数处。为我护法,我先设法护住他几道主脉。”

    “行!”

    程宗扬用力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虎口震裂,血流满手。

    选锋营的铁骑攻势越来越猛烈。战阵三面同时爆发激战,只留出西南方向的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阵前厮杀,雪隼雇佣团的伤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佣兵在压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移动,试图突围。

    程宗扬知道选锋营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经典作战法则,空出的一面其实是一个陷阱;一旦对手丧失斗志、转身逃跑,选锋营的铁骑就会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一方逃命,一方追杀,很容易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但这种战法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样——你明知道对手的目的,却拿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

    纵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个陷阱,但处于绝境之中,同时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在被选锋营的铁骑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扬叫道:“星月湖大营主力已到!弟兄们!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七千、好水川三千破两万,眼下选锋营不过两千,星月湖大营主力一口便能把他们吃掉!所有参战的佣兵兄弟只要齐心协力杀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铢!我程宗扬说到做到!”

    五十金铢相当于十万钱,那些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汉子一下子被这笔巨款挑起热血,狂吼着冲上去,硬顶住选锋营的攻势。

    程宗扬紧张地盯着战局,一边不断下令,指挥众人进退,利用铁丝网和鹿角反复阻击敌军。忽然一队军士从侧面杀出,破开选锋营的黑潮冲进战阵。

    被他派去联络孟非卿的苏骁这会儿浑身浴血,神情依然冷静。他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出发时一百零一人,目前剩余三十九人。重伤员十七人,已经就地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围,但重伤之下,想在乱军丛中杀回江州可以想象难度有多大。程宗扬一阵心痛:这个连全是老兵,一战下来损失超过六成,比割了自己的还难受。

    “其他人?”

    “斯上校、卢中校和崔中校带着人马在后面。”

    苏骁道:“这一路都是定川寨的溃兵,那些宋军吓破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麻烦的是选锋营,我军被一个营的兽蛮人挡住,卢中校正设法把他们引开,最多一刻钟便能赶到。”

    难怪没有看到选锋营的大队兽蛮武士,原来是去拦截星月湖的主力。

    听到星月湖大营的主力再一刻钟就能赶到,程宗扬放松下来,才发现背后湿漉漉的都是冷汗。他撕下一条布料,裹住受伤的虎口,低声道:“那个死太监是什么人?”

    苏骁神情凝重地说道:“选锋营都指挥使秦翰。”

    “不是都监?一个太监当什么主帅?”

    苏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低声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

    程宗扬对秦翰的名头不熟悉,民间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军界却是如雷贯耳。

    身为皇图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监学员,当时与他同级的少年听说自己要与一个阉人同学军事,没少痛骂那些教官趋炎附势。但第一年,这个死太监就拿了柳第一、沙盘第一、格斗第一、策论第一……总之那一级的正常人最高名次就是第二。第二年,死太监又包揽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还是。到第五年大家已经绝望的时候,死太监终于不是第一了——送他来上学的宋主死了,他要回去戴孝。

    继位的宋主对这个不务正业的死太监也没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乱,就把他踢出去当监军。等到第六年同级的少年毕业,姓秦的死太监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十余仗,身份也从监军打到变成领军的武将。

    从那以后,只要宋国有战事都少不了姓秦的死太监。无战不与、无战不胜,前后一百多仗,每战都身先士卒,单是受伤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的战绩早就被捧成百战百胜的军神,不过他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有一点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嘘;那些肯替他吹嘘的,他又没给钱。

    因此军界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宋国有个堪称猛将的死太监,更不知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身。

    但对于宋国朝廷来说,这个太监再讨厌也是个很能打的太监。不计报酬、不辞辛苦,一道诏书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后,下道诏书安慰一下,随便给个荣衔,连赏钱都不用多给,比一般的将领还好用。

    秦翰半个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书信,通知他当年岳逆的星月湖余孽重新聚集,紧接着朝廷的诏书和枢密院的调兵文书一道送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朝廷很不愿意让一个太监领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赏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翰没有什么废话,随即出兵。他先从云水行至丹阳,再沿宋境南下,一路夜行日宿,没有惊动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烟花和火光被藏锋道人等人施法隔绝,金明寨一无所见。秦翰的选锋营从北而来,正看得清楚。两千名军士立即全速出动,赶在龙卫军全军崩溃前,给了星月湖致命的一击。

    秦翰的丈八蛇矛与孟非卿的天龙霸戟战在一处,身边数丈范围内劲风如割。远远看去,只见黄沙飞舞,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军阵后,靠一人之力与选锋营的亲兵猛将缠斗,阻止他们攻入战阵。

    铁丝网多处破损,如果不是刚才抓紧时间钉在地上,这会儿早已散架。程宗扬把苏骁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进去,拼命挡住选锋营的攻击。

    这一刻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程宗扬几次都忍不住怀疑闹钟是不是坏了,竟然还没到时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日出东方!”

    战阵中残存的军士立刻振奋起来,齐声道:“唯我不败!”

    选锋营的战鼓突然中止,接着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选锋营的铁骑如潮水般退却,还没有忘了抢走同伴的尸体。

    阵中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黄沙分开,孟非卿的前被蛇矛划出尺许长一道,露出肌纠结的膛。秦翰头上的紫貂玉珰珰被天龙霸戟割碎,长发飞舞着;他手执蛇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双戟收到背后。“多谢大貂挡指教。”

    秦翰冷哼一声,拔起蛇矛,飞身跨上战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驰去。

    他与孟非卿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但刚才被程宗扬偷袭,经脉受创,再斗下去也难以讨好,况且星月湖大营主力已至,硬拼之下,胜负难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战。秦翰初来乍到,不知详情,只看到定川寨火起,以为宋军已经大溃才领兵后撤。

    如果金明寨的捧日军闻讯出动,与定川寨的龙卫军、秦翰的选锋营三面合击,星月湖大营兵力再多几倍也免不了全军覆没。

    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在途中遭遇兽蛮营,血战之下只剩半数生还,这时看到宋军后撤,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少人手臂一软,丢了武器躺在满是鲜血的泥土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除了卢景去引开选锋营的兽蛮武士未至,其余六骏已经合兵一处。

    萧遥逸重伤不醒,崔茂接替王馆继续为他疗伤。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各带一营断后,其余人马立即带上负伤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润浓密的须髯几乎被鲜血黏住,他摘下铁弓,把石之隼的尸身背在背上,然后牵了匹龙卫军溃散时遗留的战马走过来。

    “程头儿,”

    敖润双眼发红地说道:“石团长说过,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要我们都听你的。”

    程宗扬原以为石之隼在暗中窥视小紫,对他颇为忌惮,这时知道他的目标是梦娘,虽然心下有些疑惑,敌意却已经消散许多。

    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谁委托来找梦娘已经不得而知。

    “跟我来吧。”

    程宗扬道:“雪隼团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

    第二章招摇来使

    回到江州已经是四更时分。程宗扬筋疲力尽,一回去就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抹绿色。由于是冬季,几盆花草都放在室内避寒。小紫案上本来放了一株文竹,半尺多高,可一夜之间这盆文竹就长出丈许,柔软的嫩枝攀住窗棂,顶端几乎触到房顶。

    窗台一盆吊兰更是枝叶繁茂,枝条一节节从窗口直拖到地上,几乎占满半面墙。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昨晚太累,结果吸收的死气变成真阳外溢,重演自己在大草原时的一幕。

    小紫软绵绵地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不喊醒我?”

    “你睡得好熟呢。”

    小紫笑道:“那些文竹和吊兰一节一节的长,看起来真好玩。”

    程宗扬探了探丹田,自己吸收的死气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已经流失,不过反正都是捡的,他也没有什么心痛。

    程宗扬坏笑道:“这你可吃亏了。如果你用嘴巴给我爽一下,这些真阳都是你的,修为至少升个一大截。”

    小紫笑眯眯道:“那样好麻烦。”

    她拿出一中空的银针,“只要把它从你的下面进去,刺进丹田,一下子就能把真阳吸干净。要不要试一下?”

    看着尖锐的针头,程宗扬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半晌才叫道:“死丫头,你也太毒辣了吧!”

    说着程宗扬一把抱住小紫,狠狠把她压到身下。小紫却没有躲闪,而是低叫一声,声音里充满柔媚的韵致,一边故意抬起娇躯在他身上摩擦。

    虽然隔着衣物,程宗扬还是一下子呆住,被她的媚态勾引得险些流出鼻血。

    趁程宗扬发愣的时候,小紫咯咯一笑,从他身下钻出。“大笨瓜,醒了就赶紧练功吧,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把我弄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一会儿走火入魔,还要用你的小嘴拽火。”

    “好啊。记得叫我啊。”

    小紫笑着晃了晃银针,然后掩门出去。

    程宗扬悻悻盘起腿,用了一个时辰把残余的死气炼成真元。昨晚真阳外溢也不是没有好处,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两手的虎口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真气丝丝缠楼散入经脉。程宗扬发现,这次真气耗尽之后,气海的容量似乎大了许多。

    转化完最后一缕死气,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试着将真气送入其中。

    一股寒意从匕首中涌出,流入经脉。那种感觉与真气相似,仿佛匕首中蕴藏惊人的力量,但流过经脉之后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似乎自己缺少什么,无法吸收里面的力量。

    程宗扬盘腿想了半晌:此前自己也常用这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对敌,但从没感受到这股寒意;难道是修为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够感应?匕首里的寒意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说到底,自己对珊瑚铁并没有多少。

    在建康时,自己虽然买了不少书,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大路货,像这种声名显赫却极少有人知道用处的东西,也许一些大宗门的典籍里才有记载。

    程宗扬脑中一亮:说到典籍,自己身边也有啊。他扬声道:“卓贱人!”

    房门微微一响,进来的却是梦娘。程宗扬有些奇怪,“卓贱人?”

    梦娘摇了摇头,然后道:“主人说,老爷如果有事就让奴婢过来。”

    “死丫头又搞什么鬼主意?”

    程宗扬收起珊瑚匕首,一边打量梦娘几眼。自己吸收过死气之后需要发泄一下,可死丫头叫梦娘过来干嘛?

    程宗扬朝梦娘招了招手。梦娘顺从地屈下膝,跪坐在他身边。程宗扬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襟领间伸进去,握住她前那团丰腻饱满的美。

    梦娘就像平常一样安静地任他抚。

    程宗扬心里叹口气: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儿却是看得吃不得,想起来就憋闷得慌。

    程宗扬打起神:“死丫头让你过来做什么?”

    梦娘道:“主人说,请你去看看一个叫小狐狸的人。如果你阿梦的身子,就对你说:小狐狸快死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什么!”

    程宗扬如风般的冲进大帐,只见孟非卿、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诸人都在,一个个眉头紧锁、脸色沉,却没看到萧遥逸的身影,只有一床被衾整整齐齐铺在地上。

    程宗扬大叫一声:“小狐狸!”

    一把揭开被子,下面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的心头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下。

    谢艺死时,自己也在旁边,但自己与萧遥逸相处那么久,交情的深厚还要超过当日与谢艺的交往。

    小狐狸就这么被死太监一掌打死,连临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程宗扬顿时有种折断手足的痛楚。

    “谁叫我?”

    帐后的帷幕一动,萧遥逸从里面出来。

    程宗扬的眼珠险些掉在地上。这家伙居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就那么光着屁股露着鸟,一脸神气活现地走过来。

    程宗扬鼻中的酸意还没退去,禁不住笑骂道:“干!你这个死狐狸,我还以为你死了!”

    “少咒我!撒泡尿都不让人安生。我大冬天脱这么干净的挨扎,以为很轻松啊?”

    萧遥逸虽然在笑,脸色的苍白却掩也掩不住。他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然后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

    侯玄一把接住他,吼了一句:“就你尿多!”

    然后黑着脸把他扔到被褥上。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是肾经受创,憋不住尿吗?”

    萧遥逸嘀咕着趴好,露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

    侯玄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敛息凝神,双手轮番捻过银针,将真气一缕缕渡过去。

    萧遥逸趴在被褥上,嘴巴还不闲着。

    “死太监本来就没想要我死,不过他下手真狠,直接把我的修为清了。我干他上八代加下八代!我练二十多年,很简单吗!他还不如一掌拍死我。”

    卢景翻了翻白眼:“他若是拍死你,江州之围也解了。”

    萧遥逸叫嚣道:“我送他两个蛋,他也没这个种!”

    崔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闭嘴吧你!”

    来的路上,程宗扬已经想明白了。一是萧侯,二是江州刺史的头衔救了小狐狸的命。他身为晋国官员,宋军越境剿匪,再怎么说也不能把晋国的地方官剿了。

    何况萧遥逸还是世家出身,有名的兰陵萧氏,看样子秦翰与萧侯也有些交情。

    如果宋国官军把他干掉,王茂弘再装聋作哑也只能在朝野的压力下出兵,与宋军对阵。这么看,姓秦的死太监也是心思缜密的人。

    侯玄的额头冒出丝丝白气,一盏茶时间之后,他松开手,一缕指风点在萧遥逸脑后。

    萧遥逸神一振,苍白的脸孔浮现血色,手脚的力气一恢复,立刻想爬起来。

    孟非卿虎目一瞪,“趴着!”

    萧遥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非卿。老大一开口,只好乖乖趴下。孟非卿把一颗药丸塞到他口里,“含着!”

    萧遥逸呜呜囔囔地说道:“咽了不就得了,还含着……”

    孟非卿沉着脸道:“含着是让你少说两句!”

    萧遥逸哼叽道:“我就当自己是哑巴得了……”

    “秦翰虽然没有伤他命,这一掌却让他八脉齐断,丹田也受了重创。”

    孟非卿道:“这金针续命一共一百零八针,我们六人联手施展一遍,大概能维持一个月。”

    程宗扬皱起眉。“意思是下个月还要给小狐狸扎这么多针?”

    孟非卿点了点头……侯玄只行针一盏茶工夫,此时额头已微微见汗,看起来比他单骑破阵还耗力。王韬第一个出手救治,这会儿脸色发青,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针法是不是每用一次都要大耗真元?”

    “不错。”

    孟非卿道:“如果一人出手,一百零八针用完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好在我们六兄弟都在此地,六人联手,这点修为还损耗得起。”

    “这死太监!也太狠了吧!”

    秦翰这一掌虽然没有要小狐狸的命,可不但废掉星月湖八骏之一,还把其他六人都牵制住。

    要护住萧遥逸不变成废人就必须大耗真元,但星月湖强敌环伺,众人修为不进反退,又被困在江州,迟早被一网打尽。

    “这样不妥!”

    程宗扬道:“不用打,咱们就耗死了。死狐狸,你先塞住耳朵。”

    萧遥逸咬着药丸,含含糊糊道:“干嘛?”

    程宗扬也不跟他废话,抓住他脑袋,把他耳朵堵上,然后抬起头。“小狐狸这伤有没有得治?”

    众人神情凝重,都没有做声。

    程宗扬出主意道:“光明观堂擅长医术,能不能请他们看看?”

    六人同时摇头。“绝不能让光明观堂的贱人知道此事!”

    星月湖诸人对光明观堂的戒心深蒂固,况且萧遥逸身为第八骏玄骐的事一直没有曝光,诸人谨慎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扬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南荒认识一个人,虽然和岳帅有些过节,但和我还有点交情。”

    孟非卿道:“你是说鸿羽殇侯?”

    程宗扬还没开口,卢景就说道:“不妥。”

    斯明信沉着脸默不做声,此时开口道:“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赤阳圣果?”

    侯玄道:“还是我去,我的修为多少比你强一点吧。”

    卢景怪眼一翻。“你能离得了江州吗?还是我去!”

    崔茂道:“太泉古阵我去过一趟,比你们熟,我去最合适。”

    王韬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赤阳圣果据说长在火山口,我的焚天斧不惧火焰,还是我去。”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去太泉古阵?”

    孟非卿道:“小狐狸丹田受创,一般药物即使能保命也保不了他的修为。光明观堂和黑魔海的殇侯,我们都信不过,但要为他续脉复元也不是没有法子。据说太泉古阵有一种赤阳圣果能重聚丹田、恢复真元。我们去碰碰运气。”

    程宗扬立刻举起手臂:“我正好要去一趟太泉古阵,大伙儿说说那东西长什么样子,我顺路把它采了。”

    侯玄皱起眉头。“你要去太泉古阵?”

    “是师帅的遗命,要我去太泉古阵一趟,找一块红色的大石头。”

    王哲要自己把九阳神功修到六阳再去太泉古阵,现在自己已经是第五级坐照的修为,虽然第六阳凝出的光球小了一点,好歹也算一个。恐怕王哲吩咐自己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的进境这么快吧。

    程宗扬提出由自己前往太泉古阵,一向行事决断的孟非卿却没有做声。

    沉默中,萧遥逸叫道:“喂,诸位老大!还得多久啊?天气很冷,我这么光着屁股,很容易着凉啊。”

    侯玄道:“再等两分钟。督脉接通就行了。”

    萧遥逸瞧瞧众人,“喂,你们别蒙我啊,我刚才听到你们几个在说太泉古阵——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程宗扬道:“跟你有个屁关系,好好养你的伤吧。”

    萧遥逸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盘膝坐起身,认真道:“我虽然被死太监打了一掌,但至少在这儿没人敢要我的命。江州之事方起,我们八个谁都少不了。如果人手不足导致城破,就是找到赤阳圣果也没有半点用处。孟上校,我建议:江州解围之后再讨论此事。”

    侯玄道:“金针续命最多护你半年。”

    萧遥逸嘻笑道:“我能撑半年,外面的宋军能撑两个月吗?”

    孟非卿道:“就这样定了。先解围再论。”

    臧修大步进来:“报告!城北传讯,有船只沿江过来,要求入城。看旗号是建康来的官船。”

    “朝廷有诏书?”

    萧遥逸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和程兄一起去看看!”

    江州城的西门是水门,两座水泥堡垒像巨兽一样守着近十丈宽的水路,城门是两道数丈高的铁栅栏。

    宋军没有水师,这些天连试探的攻击都没有。江州同样也没有水师,但隔江相望的?州却有晋国最锐的水军。因此宋军围城月余,始终没有试图截断江州的水路。

    一艘三层的楼船驰入城门,后面还跟着几艘中型船舶。楼船的桅杆上悬着晋国的旗号,众人在码头上就能听到船上的丝竹鼓乐。

    程宗扬与萧遥逸相视苦笑,晋国贵族奢靡享乐的作风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星月湖是一窝反贼,占了江州没安什么好心,但大家现在背靠着晋国的大树,面子工夫不得不做。

    算起来,星月湖众人只有萧遥逸和程宗扬能见得光,这会儿再不情愿,也只能一脸毕恭毕敬地在码头恭候。

    船只靠上码头,接着放下一具镶金嵌玉的舷梯。程宗扬看得直咧嘴:这是哪家少爷当了宣诏使?连梯子都搞这么华丽。

    船上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程宗扬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朗笑,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船头,招手道:“小侯爷!程兄!别来无恙!”

    萧遥逸穿着厚厚的貂裘,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表情,立刻变得玩世不恭。

    “我以为是谁呢,摆这么大架势,差点一个头就磕下去了。我若真磕了,你们这一船人还不得挨个给我和程兄还礼?”

    张少煌笑骂道:“哥儿几个千里迢迢来看你,你这小子就没好话!”

    程宗扬也笑道:“我刚才看见石胖子了,这会儿又躲哪儿了?”

    “这儿!这儿!”

    石超被几名美婢扶着,气喘吁吁地从船楼下来,远远就拱手作揖:“程兄!小侯爷!可有日子没见了!”

    说话间,船中又出来一群贵公子,为首的便是谢无奕和桓歆,接着是庾彬、袁成子、阮宣子、柳介之……一干人笑嘻嘻地出来,正是当日在鹰愁峪结义的世家子弟。

    程宗扬啼笑皆非。一边兵危战凶,宋军随时可能攻城;一边是晋国这些涂脂抹粉的世家公子,一个个美婢环绕、香囊随身,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一群豪门恶少来出游的。

    张少煌亲热地搂住萧遥逸的肩膀。

    “萧哥儿!你不在建康,这个年都过得没滋没味。这不,我们几个一商量,都来江州找你热闹了。”

    桓歆道:“张侯爷,在建康你可说得嘴响:‘小侯爷不辞而别,本没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到江州非要好好削他一顿不可’,怎么见面就这么热络?”

    张少煌道:“热络归热络,该削还是得削!阮哥儿!把带的酒都搬下来!看我今晚怎么淹死他!”

    萧遥逸道:“十个金铢以下的酒我可不喝!”

    张少煌道:“鼻子够灵啊。玉泉酿!我带了一百来坛!喝完正好过了正月,哥儿几个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江州喝风。”

    石超扯住程宗扬道:“程哥!我可想死你了!这几个月你不在,金钱豹我都没心思去。”

    程宗扬佯怒道:“好你个石胖子,除了金钱豹,我就没别的能耐是吧?”

    石超连忙道:“我说错了!说错了!程哥,你千万别见怪!”

    程宗扬大笑道:“你去金钱豹还记着我,这交情还不够深?行了石胖子,这船是你的吧?”

    “对对对。因为要走远路,不敢用湖船,”

    石超讪讪道:“这船到底简陋了些。”

    “这还简陋?你们石家干脆用金子打艘船得了。”

    正说话间,船上有人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抬眼看去,眼睛顿时一亮。“吴大刀!你怎么来了!”

    那些世家公子下个舷梯都得半炷香的工夫,吴战威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索从船上跃下,嚷道:“程头儿!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啊!”

    程宗扬当擂了吴战威一拳。“嫂子都有了还跑出来,像个当爹的吗?”

    吴战威龇牙咧嘴地说道:“程头儿,你手上力气见长啊!祁老四、彪子、老吴都出来了,就我一个人守着婆娘,想想都臊得慌。我婆娘说了,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我一个老爷儿们守着也没用,左右还有得等,就把我打发出来。头儿,你放心,建康那边有云三爷,误不了事。”

    程宗扬手边正缺人,吴战威赶来正解了燃眉之急。“家里的事晚些再说,我先打发这些爷。”

    “成!”

    吴战威道:“后面有艘船是云三爷指名给公子的,我先去交接。”

    码头上一片热闹,一群世家子弟说笑斗嘴,周围几十名婢女服侍,还有上百名奴仆如流水般从船上搬下各种物品,再往后几艘大船都是各家的护卫,一个个背弓佩刀、架鹰走马,奔忙得不亦乐乎。

    这群纨绔若让城里的军士、佣兵看见不是什么好事。程宗扬让人立即打开几间关门的客栈,给众人安排落脚的地方。

    打扫客栈还要一段时间,总不能让一帮世家公子都在码头上喝风,程宗扬干脆让人去知会兰姑一声,把水香楼包下来给众人接风。

    正一件一件交代事情,忽然一个声音委屈地说道:“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后,眼眶微红,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程宗扬一拍额头。“雁儿!你怎么来了!”

    “吴执事要来见公子,奴婢求了柳姐才一道来的……”

    她说的吴执事就是吴战威。自己手边几个得力人,祁远是当仁不让的管家,其余几个都给了执事的名头,出去也有些身份。

    眼看小丫头眼泪要掉下来,程宗扬连忙道:“别哭!紫姑娘也在,我让人带你回家里去。”

    说着他压低声音,“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跑!乖乖在家等着,今晚老爷要收用你!”

    果然,雁儿破涕为笑,红着脸朝主人福了一福,先去了客栈。

    程宗扬在肚子里叹口气。像雁儿这样美貌的少女,换到自己的时代起码有几十个人打破头在追。可在这里,出身寒门的美貌女子,最好的归宿不过是进到大户人家当个妾婢。若是嫁到寒门,她们的美貌带来的往往不是幸运,而是灾难。

    “程兄!”

    张少煌用力一拍程宗扬的肩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程宗扬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都围着萧遥逸说笑打屁,稍微移了两步,低笑道:“张侯来江州不会是找小侯爷喝酒吧?”

    张少煌一笑,“有公有私。”

    “公事?你不会真是奉诏来的吧?”

    “的确是奉诏,要不哪来的官旗?”

    张少煌道:“不过是路过江州。”

    “你是去?州见萧侯?”

    “不是。”

    张少煌缓缓道:“临安。”

    程宗扬一怔,“不是吧?”

    张少煌悠然道:“王丞相给我派了个任务,让我出使宋国。我一想,去宋国肯定会路过江州,于是跟大伙说了,弟兄们一听都吵着要来。这下连从没出过建康的石胖子都跟来了。”

    “王茂弘让你出使临安是有什么事吗?”

    张少煌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五月二十日是宋国的千秋节,王丞相派我去给宋主贺寿,别的什么都没说。”

    “五月二十日?还有足足五个月,用得着这么早走吗?”

    “可不是嘛。”

    张少煌道:“所以我打算在江州歇一个月,二月底再走。”

    程宗扬笑道:“难怪带这么多护卫,这一路现在可不大太平。你们几家合起来,怕有千余人了吧。”

    “一千五。除了奴仆就是各家的部曲。”

    部曲和奴仆完全可以当私兵来用,就是死了,别人也管不着。听张少煌的这番话,看来对江州的局势十分清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还是看不透王茂弘的态度。

    “王丞相、谢太傅他们都没什么话要对小侯爷说的吗?”

    “还用他说吗?说出来就麻烦了。我们来江州只是兄弟间来往,谁能挑出个‘不’字?”

    不多时传来消息,水香楼和客栈已经安排停当。程宗扬与一帮人笑闹着离开码头,赶往水香楼。

    兰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外迎候。谢无奕熟络地过去拥住兰姑,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笑道:“我说这些天没见到兰姑,原来也来了江州。”

    兰姑在建康的时间不长,与这些世家子弟却厮混熟了,来的这些倒有一大半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笑着推了谢无奕一记,引众人入内。

    楼内已经安排席面,虽然不及建康丰盛,但也别具风味。张少煌吩咐把带来的酒摆上,一行人便入席欢饮起来。

    萧遥逸刚才还像半个死人一样,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不管谁敬酒都来者不拒,又换了大觥与众人对饮,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程宗扬看了都觉得不安,趁着斟酒的工夫低声道:“怎么样?不如你装醉,我替你挡了吧。”

    萧遥逸低笑道:“死不了。”

    说着他举起酒觞,“张侯爷!我敬你一杯!”

    张少煌等人本看不出萧遥逸的异样,当即举觞饮尽,换来一片喝彩声。

    程宗扬让人把萧五叫来,起身道:“各位兄弟远来是客,小弟忝为半个东道主,敬各位兄弟一杯!谢兄,请!”

    谢无奕当日被泉玉姬打掉两颗门牙,这会儿还没镶上,照样谈笑自若、举止洒脱,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名士派头。

    谢无奕先与程宗扬对饮一杯,然后才笑道:“咱们来江州,萧哥儿是东道主没错,小子你怎么也变了半个东道主?”

    兰姑在他怀中笑道:“谢爷不知,这水香楼可是程爷的产业。”

    谢无奕大笑道:“难怪!难怪!我自罚一杯!”

    说暮斟了酒,爽快地一口饮干。

    桓歆叫道:“程兄!咱们饮一个!”

    程宗扬有心替小狐狸挡酒,当下酒到杯干,与诸人一一饮过。

    众人数个月没有与萧遥逸聚过,兴致极高,五斤一坛的玉泉酿不多时便饮了四、五坛,众人多少有些酒意。

    萧遥逸接的酒有一半都由程宗扬挡了,另外一半由萧五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喝了大半,因此虽然受了伤,还能撑得住。

    他摇着折扇笑道:“江州地方小,没什么好玩的。眼下又是冬天,猎物都掉了膘,猎也没什么意思。算来还是张侯爷带的玉泉酿不错,这几天咱们把它喝完得了。张侯爷,来一杯?”

    张少煌一手覆住杯口,笑道:“行了,萧哥儿,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用瞒我们。这会儿城外还有十万宋军吧?”

    萧遥逸笑嘻嘻道:“真让你猜着了。”

    桓歆道:“来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还说,就江州这破城,说不定早就被踩平了,没想到还能撑到现在。”

    说着他挑起眉,“王茂弘那老糊涂,看宋军来我们晋国撒野也不吱声。这次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兄弟的手段!”

    程宗扬仔细看去。张少煌多半心里有数,石超纯粹来凑热闹的。桓歆等人则是在建康横行惯了,一向好勇斗狠,这次来江州,一半是兄弟交情,一半也是想建功立业。

    至于谢无奕和阮家兄弟倒也不想建功立业,只不过把打仗看得和猎差不多,左右是带着家仆来江州玩一趟,死几个人也无所谓。

    总之,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雏鸟,视打仗如儿戏。

    这些公子爷虽然派不上用场,他们带来的护卫、部曲却是雪中送炭。

    星月湖与宋军连番恶战,虽然打的都是胜仗,但杀敌一万、自伤八千,算上受伤暂时不能重上战场的,星月湖大营减员将近一半。

    加上昨晚与选锋营的一场遭遇战,五百多名雇佣兵出城,回城的不到百人。宋军一旦大举攻城,剩下的兵力免不了捉襟见肘。多了这一千五百人,守住城池的希望大了一分。

    “今天不谈打仗的事!兄弟们先喝个痛快!”

    萧遥逸持杯长吟道:“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说得好!”

    众人欢呼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