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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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回

    一年后的初冬,树叶都还没有落尽的时候,尉迟山小被告知他的父亲尉迟敬亭去世了。去世的时候还在书房里起草文件,很突然。千里奔丧,一进门看到老爷子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里,尉迟山小如五雷轰顶,人顿时就空了。若不是陈会宁一把捉住他的胳膊人就软了下去。接下来八宝山的遗体告别,老爷子棺盖上覆着国旗,草革裹尸老爷子这辈子没用上,和平年代身覆国旗亦是军人的荣誉。这前前后后这么多事儿,尉迟山小没有一件做了,全是陈会宁跑上跑下,不知底细的倒以为这才是尉迟山小。

    火化,下葬,这些事儿做完又是十好几天。尉迟山小似乎还没回到状态。他有时候就那么呆呆的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望着他爸的书桌,好像尉迟叔叔还在那里。陈会宁先是不阻他,等到沈少游一并挺着大肚子的崔晓沁来了,夫妻俩点化陈会宁说快把人儿给叫回来,不然陈会宁还不知道怎么办?

    那天夜里沈家夫妇厨房里做饭,让陈会宁叫尉迟山小。陈会宁看他在书房里埋头坐着,走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肩膀。

    “我小时候总觉得我爸是打不死的。他总跟我讲四三年他们部队跟小鬼子硬拼,一个团就剩他们三个人。我就想我爸是死不了的……我妈死得早,他把我拉扯大,虽然不是打就是骂,其实我很崇拜他。这辈子要做出个样子给他看看!我老早就这么想,我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就没了……”尉迟山小使劲的吸鼻子,一句一句讲给陈会宁听,“会宁……这世上与我最亲的……只有你了……”

    “我在这儿,山小,我在这儿,我永远在这儿,我不离开你。”这些话把陈会宁惹哭了,抱着尉迟山小哭,嘴里胡乱的说着,自己也不晓得有没有逻辑了。

    两个抱做一堆,良久都没有下楼去。崔晓沁拖个笨重身子再来叫,在门口远远见他们那么抱着就不再往前踏一步路了,又折回去,只叫沈少游把饭菜都盖着别让凉了。

    放着尉迟山小没魂儿的样子谁也不敢离开,家里住的是知情的沈少游、崔晓沁,陈会宁和尉迟山小也不大避嫌,老在一处呆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就那么靠着,手牵着,十指相扣,看落雪了,看日出了,看枯叶被风刮走了,那么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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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晓沁自己做不动家务,沈少游做的她又看不上。择日找了位阿姨,姓孙,人虽不多言不多语,却也不是蠢笨的,只来家中三两天便把什么都看出来了,崔晓沁还想怎么跟孙阿姨做做工作。那孙阿姨听了什么都没说,家务事儿依旧勤勉,大家都看出来这是老好的人。

    这一日,孙阿姨整理陈会宁的客房,睡的时候少是少,东西却是一直放在这一间的。装垃圾的篓子里新撕的文件让孙阿姨扎眼,捡起来,幸而也就是拦腰一撕,拼上看也容易。不看不打紧,一看看出紧要来。

    这已经是一月底,二月初要过年的时候。孙阿姨拣出来的那些文件是公派留学的意见书。学校、部队、教育部、财政部、外交部,一个个部门的公章鲜红,上面都压着大大的‘同意’二字。再翻过来,最后一页分明写着于春节假期之前办理手续,否则作废的意思。孙阿姨又瞧见有陈会宁的名字觉得这个东西十分紧要,虽然她不太懂,但是这两年大学生们上赶着出国深造她是很清楚的。仔仔细细把这些个文件又粘好了,趁着陈会宁回学校收拾行李不在,交到了尉迟山小的手中,也不多说,还是不紧不慢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尉迟山小细细翻看,一个电话打给了昔日一个大院如今在外交部工作的玩伴,把事情来龙去脉寻的清楚。

    原本公派留学艺术类的是没有机会的,但是拨乱反正日子不长,经过□学校老师严重不足、水平也不高,急着要人出去学了回来,于是才有这十几个的名额。这些都是学校推荐的,人都马不停蹄的把手续办了,过完年开春三月就走。那昔日的玩伴还开玩笑说不会是尉迟山小你走上艺术的道路了吧?我们国防战线岂不是少了一员猛将?当年玩儿打仗你总是当司令的那个啊!也该尉迟山小的,正好是这位玩伴做这件事情,尉迟山小一问二问的,便把手续怎么办一并搞清楚了,还顺口问本人不到能不能办?哥们是哥们,可规定也是规定,这不见本人是万万不可的。尉迟山小就说隔两日领着人来办,到时候再跟你聊,绕也是这么多年没见,怪想哥儿几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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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会宁这一年大学毕业,本来是留校任教的。西洋乐器这一块儿缺人缺的恼火,校长、系主任一合计:陈会宁这么个在国际比赛屡有斩获的娃,不闯出去给咱中国长长脸太可惜了,一咬牙,纵然系上没教师,还是要了名额要把陈会宁送出去。

    照理说,这么一天上掉馅饼儿得事儿谁得了都得乐傻了,可就这个陈会宁一脸的不为所动,还找上校长家去说换个人吧?这算什么事儿。校长、主任都是惜才的人,就不松口,你陈会宁不去办,我们帮你办啊,什么材料都给小祖宗跑了下来。陈会宁琢磨着这样就只有走了,便跟两位老师说剩下的自己办去,都以为他回心转意呢,欢欢喜喜的交给了他,没曾想到这孩子回家眼不眨就把文件给撕做两瓣扔了,还以为就等着给他开欢送会了。

    陈会宁本来不想走,等到尉迟山小说了那一句‘只有你一个’,就更坚定了不走的心。一个字儿也没透露,只说回去学校收拾东西回来跟你们过年,就去了学校。拖着大箱行李回到尉迟家,没有一个人儿。

    沈少游和崔晓沁回沈家去了这他知道,孙阿姨这时候不应该在家做饭么?把行李放在衣帽间,陈会宁上厨房转一圈没看见人,楼上找一圈儿也没人,心里就慌了,蹬蹬蹬下楼来,尉迟山小开着后院门廊子上的灯,站在灯光里笑眯眯的喊他。

    “我刚才叫人你故意不答应我的?”见他在,也不着急了,慢吞吞下楼朝他走去。

    尉迟山小往前走两步,来拉住他的手,往后院去。

    前几日连着几场大雪未消,后院里原本铺着厚雪,这时候,陈会宁赫然看见香樟树下并排着两个雪人儿。大树叉子做手,一个是塑料小桶做帽子,一个是戴上了尉迟山小的军帽,黑土做的眼睛,红萝卜做鼻,恐怕是红萝卜不多,鼻子都短短的。

    尉迟山小拉着他看,说:“戴红帽子的是你,那个是我,你说好看不好看?”

    “好看。”陈会宁忍不住跳下还铺雪的院子,跑到那两个雪人面前,对雪人动手动脚,“你帽子要歪带,嘴巴笑时要裂开……”

    尉迟山小捉住他造孽的手,抱他在怀里,咬耳朵,“以前你有唱过那个什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歌儿,唱给我听?”

    “……是《泥人儿》,对着雪人唱,总不太对啊!”在尉迟山小的怀里扭过身子来看着他。

    “差不多,反正都是做出来的,唱一个……”山小哥哥不在乎。

    “泥人儿,好似咱两个。捏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如何?一时欢喜将他摔破,再来揉和了重新做,重捏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了我……”陈会宁听他的,唱给他听。

    唱着唱着,这尉迟山小就动了手,把两个雪人两三下推倒了,垮成一摊雪。

    陈会宁还没问,他就喊:“咱一时欢喜把他摔破,重堆一个你,再堆一个我,要我身上有你,你身上也有我。”

    陈会宁边在心里骂自己不该跟他一起疯,边又听话的动起手来,和他堆雪人。重新堆了陈会宁,重新堆了尉迟山小。

    搓着冻红的手,看着两个重新堆好的雪人,陈会宁特别有成就感,满面的欢喜,还真是因为那句‘我身上有你,你身上也有我’。

    “分不开了。”尉迟山小拖着陈会宁往廊子上去,把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放,要给他捂热,这一句话说了,到先把陈会宁的心给热了。

    “分不开。”念着这句陈会宁脸上发烧的。

    “那你就走,分不开的。”尉迟山小笑着说,这一句便惊动了陈会宁。忙要收回自己的手,被尉迟山小给拿住不放。

    “……”咬着嘴唇儿,陈会宁不知道要说什么。那年为着让自己去当兵,他把自己铐在火车上,所有的历历在目,“我……不去。”

    “又分不开了,你怕什么?”尉迟山小死命捉住他要逃的手,捉不住了,干脆撒手把人死死抱在怀里,“你去了我又不会去找别人,你也不会丢了我,为什么不去。”

    “我不去……我就是不去……”陈会宁要推开他,可力气哪有他的大,“你说只有我一个,我说了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

    “人居两地,情发一心,有什么不可以?”尉迟山小抱着陈会宁往屋里拖,外面冷,他的鼻尖开始发红了。

    “你为什么老是赶我走……我不走,我不走。”陈会宁心里一急,把早年间的账也拖出来一并算了。

    “你有你要做的事,那是该你做的事……”尉迟山小听见陈会宁陡然提高了声调,反而软语轻言了。

    “我可以不做那些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陈会宁没有被他的软语轻言给收买了,还是声音大得很。

    “我也想……”尉迟山小点点头,“可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陈会宁满心被‘尉迟山小又要赶他走’的想法占据了,几乎要哭出来。

    “我不要陈会宁放弃自己心爱的事情而呆在尉迟山小身边。这些话听起来也许绝情,我不敢肯定,你不做你心爱的事儿了,我还爱不爱你。我爱的陈会宁,是小心翼翼保存琴的那个,是一拉琴眼睛都放光的那个……”尉迟山小关上玻璃门,把他压倒在客厅的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会宁,你去啊,我舍得,我放心,分不开的,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你去,我最想看见的是你大放异彩,是你展翅高飞。”

    “……”陈会宁果然还是哭了,咬着唇儿,不让自己出一点儿声音。

    “哭什么呢?你是担心我不见了,还是你不见了?你是风筝,山小哥哥是线呐,今儿就把你放出去,想你的时候再把你捯饬回来不就好了。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可真会破坏气氛。”尉迟山小痞子上了,句句里都是看不上陈会宁的意思。

    “你要是不想和我好,呜呜……不用把我赶那么远……”陈会宁后面儿得都没听进去,净想着尉迟山小说爱不爱的了,回话成这一句真真的没有了气势,早被尉迟山小压的死死的了。

    “哎哟哟……不和你好,才不赶你,你那么死心眼儿,让你留在国内看着我和你嫂子恩恩爱爱、生一群娃,生米煮成熟饭,早点让你死心才好。赶你,那是为着和你好。”山小哥哥看他急了的模样越发的喜欢,陈会宁这人啊只有急了的时候才是真性情的直率又可爱,全不是看外表那般的。

    “我说不过你……”陈会宁甘拜下风,“我只有一句,我不走。”

    尉迟山小看他那含着狠劲儿的目光,噗嗤一声儿就笑了,“陈会宁啊陈会宁,想当初山小哥哥上山下乡的时候都能把你铐着走,现如今嘛好歹也是一团级干部了,还怕动你不得?啊,你给动动脑子去。”一根指头戳在陈会宁的脑袋上,力道可大。

    “……我不去……唔……”陈会宁刚说一句,就被尉迟山小给吻没了。到后来,山小哥哥口口声声一句句乖、听话,顺带着就把人给剥干净把该做的事儿全做了,弄得陈会宁第二天没下着床不说,人家崔晓沁挺着大肚子来看他,还只好在床上装生病。

    心里又急又气,被尉迟山小压着干了伤元气的事儿,隔一天还真不好了。孙阿姨觉得陈会宁烧到这度数上不好,尉迟山小却说极妙。一通电话,外交部的同志直接上门服务,发烧发得糊涂的陈会宁被尉迟山小连哄带骗签了章、盖了印,出国留学的手续一应俱全,单等着年过完就打包滚蛋。

    第五十二回

    尉迟山小给部队里说过完年顺便再请个婚假,首长们晓得这年头大龄青年搞个对象不容易,像他们这种常年不在家的,要找到媳妇更是难,随即什么都没问又准了他一个月假,还说等着你小子带喜糖回来分着吃。尉迟山小答应的是真真的,好好在家享受他的‘婚假’。

    这人还有十几天就要走了,什么都妥当了,单有人没能妥当。

    尉迟山小端着小汤圆弓腰在床前,那模样贤惠哟!勺子里一个圆圆的汤圆吹了又吹,直递到陈会宁的嘴边。

    陈会宁却是一点儿情也不领,勺子在哪边儿,人就往另一边儿偏头去。山小哥哥脾气好着呢,晓得陈会宁给他脸色看呢!收回勺子,干脆把汤圆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会宁哎……”尉迟山小蹭他们家会宁,“还没生够气是不是?别生啦,山小哥哥把结婚假都冒请了,就想跟你好好呆几天,留下美好的回忆,然后再给祖国卖命,你行行好吧!”

    说话间又舀了汤圆送到嘴边,挤眉弄眼的求他张口。这一回,陈会宁张了口,却不是吃汤圆,是说话的。

    “尉迟山小,我们是不是相克的?”

    “呸呸呸!”尉迟山小见他还是不吃又把汤圆送进了自己嘴里,“没啊,前儿还让陶然亭公园的陈瞎子给咱批了八字儿,陈瞎子说了,就我这八字儿旺啊,只有你能克,但一条,我不克你,我‘旺夫’的,你看看多好:你克着我,我还旺你!雷锋做好事儿也做不到山小哥哥这份上啊是不是?来,乖,吃两口。你看这两天光顾着跟我生气,人都瘦了,咱去了国外这么瘦一个人儿,不是成心给咱们社会主义国家脸上抹黑么?”

    “我说正经的……”听着他开始扯瞎话,陈会宁忍不住开口要把谈话拉回正轨。

    “正经啊!你看看!”尉迟山小端着汤圆马上立正、站好、抬头、挺胸,“你看看,我哪儿不正经?”

    “我不会去。”陈会宁这一句说了一遍又一遍,尉迟山小该知道他的心思了吧!

    “哎呀,风太大,我听不见。来来来,咱们吃汤圆儿……”尉迟山小装疯卖傻着又把汤圆递到嘴边来。

    陈会宁闭眼,想哭了都。尉迟山小老是这样,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捡自己爱听的听,不想听的,听了也当没听见。一套‘你强任你强,清风拂山岗’的路数自己是软硬都不得其门而入。

    “喂……”

    热热的鼻息耳边,尉迟山小终于放下了碗,躺上床和陈会宁并排靠着。

    “睁开呗,你不稀罕我啦?”狼爪子摸上陈会宁的下巴尖,尉迟山小想这绝食两顿过后就要眼不见心不烦了么?看都不看山小哥哥啦?

    “……稀罕……”陈会宁不撒谎的。

    这两个都不是一般的人儿。一个是什么难启齿的话都敢问出口,一个是什么羞死人的答都敢往外应。

    “呵呵,亲亲。”尉迟山小听了这话有劲儿,叭叭亲在陈会宁嘴唇儿上,本以为陈会宁不想搭理他的,可这会子自己的脖颈却被陈会宁抱住了。

    陈会宁同志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深深吻下来,尉迟山小还真没有了应变,被他吻着吻着就被陈会宁压在了身下。

    吻他的唇,与他的舌尖缠绵,伸手要脱他的衣裳,陈会宁全然不管了,所有的事情都先下手。

    尉迟山小真是被吻的七晕八素了,光想着他们陈会宁对他上赶着动手动脚,身子里一股邪火噌噌的冒,还管那么多。他要的,都给他,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会宁兄弟您不就想剥山小哥哥的衣裳么?没问题,山小哥哥连裤子也给你剥!捏着陈会宁的手往自己腰间去,回吻在他的颈间,“脱,继续给山小哥哥脱了啊!”

    陈会宁一巴掌打在他胸膛上不争气的笑了出来,终于给了他好脸色。

    “哎哟……”尉迟山小叫得那可叫一个响亮,“疼啊,心尖儿都疼……”边喊边把陈会宁的被子撩起来,钻进去。陈会宁笑了场,裤子就劳累山小哥哥自己脱呗,三下五除二从被子下面给踢出去落到床下去了。

    翻身压到陈会宁身上,尉迟山小把被子扯起来盖好自家的‘香肩’,忽然就觉得不自在,各抓了陈会宁的手分开在两边来,才说话,“哎!不是你先动手的么?来来来,山小哥哥躺在下面啊!”说着就往陈会宁身子一边钻,一边钻还一边抱着陈会宁的腰把人弄到自己身上来。更了不得的是山小哥哥一边变换他们的上下关系,还一边手脚利索的把陈会宁的睡裤给扒了。一连几天生病,头重脚轻根底浅的,就没有能下床,身上不过是一套宽松的睡衣,这儿会扶起来诓他吃东西就披挂了厚棉衣,这会儿,枕头、厚棉衣、睡衣裤带上尉迟山小的衣物落了床四周,要多乱就有多乱。

    “你……你……够啦!”

    尉迟山小还要摆正他们之间陈会宁上自己下的关系,一手捏住一条腿儿,一用力,人陈会宁就怕跪在他身上了。身下的和身下的蓦地相触,‘你你你’的就说不清了。

    “哈哈哈……”尉迟山小笑得猖狂,在陈会宁腰上用力,把人压到自己身上服服帖帖的,还腾出一只手把被子盖好,免得做着做着,敞开了不是冷么?“不够不够,还没做正事儿呢!够什么够。”尉迟色狼可不在乎了,往陈会宁胸膛上吹热气,“我上辈子是积够德了的是不是?”说罢……省略多少字没看呵呵反正是省略了……也是脱力了,软着身子就倒在陈会宁的怀里,瞧陈会宁那汗津津的身子,心里下一阵慌,赶紧的捞被子裹人。

    待会又烧了山小哥哥可心疼!

    把自己和陈会宁裹的严严实实了,尉迟山小这才心满意足的闭眼,闭眼前瞧了瞧陈会宁早睡死过去,面上的潮红都退了一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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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睡,再醒来外面风夹着雪刮的可厉害。尉迟山小是被树枝打上玻璃的声音闹醒的,抬眼看挂钟,俨然是下午四点了。

    不经意又看见床头的小碗,就笑了。哎哟,今天这早饭喂的,从上午十点就喂到了下午四点。

    旁边的陈会宁还没醒,尉迟山小小心翼翼的退出被子来,生怕灌进一点儿凉气惊着他的人了,绕着床捡起衣裳,套好。又看了一眼睡着的陈会宁,实在没忍住心里的痒痒,跪床沿上吻人家。

    舌尖撬开唇缝,一点一点的碰触。一开始没能被阻挡,一不留神就变本加厉。咬咬唇儿,咬咬舌尖,尉迟山小满心的成就感。

    蓦地,那双大眼睛就睁开了。没有前奏、没有预告,下了尉迟山小一跳,松口要逃,撑在床沿的手却被陈会宁抓住。

    借着尉迟山小的力,陈会宁拖下他和自己面对面,眨眨眼,轻轻吻了他,说:“山小,我不走了好吗?”

    “不行!”山小哥哥糖衣炮弹要吃,原则一点而不动摇,不愧是钢铁的好战士啊!不但如此,还嚣张的回吻陈会宁并告诉他:丫就死了这条心,乖乖的去出国深造,山小哥哥在家给你守身如玉。

    “……”陈会宁摸着唇上尉迟山小的温度,看着他穿外套的背影叹气,“尉迟山小你这是在逼我啊!”

    “……”闻言山小哥哥赶紧回头,他要看看陈会宁这兔子被逼急了要怎么咬人。

    陈会宁知道尉迟山小在看自己,一点儿也不看他,盯着天花板,说:“你要我走,我就不回来了。”

    看陈会宁面无表情,尉迟山小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维护现场的严肃气氛,其实心下里是笑得已经不行了。‘不回来了’这样的话从哪个小子嘴里说出来尉迟山小都信,偏偏从陈会宁嘴里说出来,他不信,一个字儿都不信。

    “会宁大兄弟……”尉迟山小扑到陈会宁跟前,做泫然欲泣状:“这话听了好比寒冬腊月掉冰窖啊!”

    陈会宁瞟了他一眼,又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

    “你不会这么无情对不对?你舍不得山小哥哥对不对?咱们在外面学几年,就回来么,什么不回来啊,别吓山小哥哥,哥哥很胆儿小的……哈哈哈哈哈,得了吧啊,少说这些话吓唬你山小哥哥,哥是吓大的么?哈哈哈哈……”尉迟山小把陈会宁的睡衣拿过来给他穿,伺候的可周到,“肚子饿了,去看看吃什么……”给人裹上军大衣,拖着手下楼去。

    陈会宁看他饿鬼附身的模样,心里禁不住难过:尉迟山小从来都只自己拿主意的,他要做的他便做,他不愿的你怎么都没办法让他做。于是,尉迟山小想要陈会宁怎样,谁也无法改变。纵然革命前辈前仆后继、抛头颅、洒热血推翻了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可在陈会宁身上还有一座尉迟山小。他好像真的不懂有时候好的不是一定要得到的;就算自己喜欢他也不会对他盲目的听从;真正的相爱应该是你情我愿,而不应该是我觉得你应该……

    “啊,孙姐估么着做好中饭就走了,怎么就走了呢?不是要自己热饭吧!”尉迟山小还鬼哭狼嚎,陈会宁已经拿定了主意。

    第五十三回

    “让我抱抱。”尉迟山小给人围好了围巾,冷不丁的就来了这一句。

    陈会宁转转身朝他怀里靠,山小哥哥把人抱了满怀,脸蛋儿和脸蛋儿紧紧挨着好一会儿才松开,“走吧!”

    开了家门,外面停的是沈少游那烧包的二手大奔,分产到户这事儿被平反以后学校招沈少游回去继续读书,沈少爷鼻子里哼哼两声,不去!从此后一头扎入商海,成了最初弄潮商海的成功人士。跟咱们第三世界黑兄弟做生意,一个月百来十万是简简单单,年轻人气盛的很,扎人眼啊扎人眼。

    “会宁,过两年回来,哥们开林肯加长的接你去。今天将就了啊!”沈少爷把后备箱打开,抬下巴叫尉迟山小搬行李哪,没眼力见儿的。

    “得了你,就一二手车,得瑟成什么样了!”尉迟山小见不得他那爆发户嘴脸,哎哟他那一身书生意气的小眼睛哥们儿哪儿去了啊!

    “二手,那是因为没,爷才勉强要的,甭听他乱说,这车上个主人就没开几天,跟全新的没差。”沈少游生怕折了面子,上赶着给陈会宁解释。

    陈会宁笑,“走吧,去接晓沁,等久了又要骂你。”

    “哎……你真是太了解晓沁了,现在大着肚子就是皇太后啊!”

    不练嘴了,沈少游开着车往自家去,接了老婆大人往机场去。

    尉迟山小一直盯着陈会宁那看,陈会宁不但没害臊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沈少游在后视镜里跟老婆子眼神交流,怎么都觉得气氛不对。崔晓沁也摸着肚子开始琢磨,这俩是哪儿不对?怀着孕本来就脾气急了些,晓沁姑娘没能琢磨出来,就拉住尉迟山小奚落。说他从今后得形单影只了,还叫陈会宁放心,她一定做好监督教育工作等等,让陈会宁放一百二十万个心来。尉迟山小听了哪有不还嘴的,沈少游又岂有不帮老婆的,几个人说说笑笑到机场的路上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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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山小想,甚至连沈少游和崔晓沁都想这分别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

    尉迟山小把登机牌等给陈会宁办好交给他,又把他的命根子琴交给他,这玩意儿他死也不托运只好拿在手上,然后尉迟山小说:“路上小心。”

    陈会宁不知道是看着自己的脚尖,还是看着大理石地面上的倒影,点点头。

    广播里通知进入安检,陈会宁和早前约过的同去莱比锡音乐学院的女生双双进了安检通道,连头都没有回。

    沈少游拍拍尉迟山小的肩:“不是说死活都不去的嘛?这哪儿像啊,这简直就是急着逃离你的魔爪啊!”

    尉迟山小打开沈少游的手,顺便用手套掸了掸沈少游摸过的地方,“你那铜臭的手简直脏了哥们的军装。山小哥哥教育的好呗,深刻知道学习深造的重要性了。怎么着?不服气?”

    尉迟山小哪会服软,虽然他心里也毛毛的,就是不嘴软。

    崔晓沁拉过尉迟山小,看着他的眼睛,异常认真的说:“你啊,一定是把会宁伤着了,绝对。好好反省,想出来赶紧认错吧你。”

    “杞人忧天。”尉迟山小嗤之以鼻,毫不在意。第二日就起身回部队,还当真大包小包的带了所谓‘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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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地科研所要人,部队要人,学院也要人。尉迟山小简直成了一块香馍馍,三边的首长坐在一块儿,您看我、我看您,暗中较劲儿拼内力。

    当事人尉迟山小同志正掸着军帽上的灰尘往会议室去,门口的小参谋看他老人家这一身土,恨不能把自己的军装脱给他。

    “我的先人哎,你干啥去了嘛!找都找不到人!”

    尉迟山小认识吴参谋,不对,话应该这样说,因为他们家陈会宁、因为在青龙插过队,只要是四川的人他都认识。

    “赚了包烟,万宝路,分你一半。”尉迟山小把烟拿出来说着就抖了半包给吴参谋,“那哥儿几个跟我来散手,不是找死么?赶明没烟了跟我说啊老乡!”还勾肩搭背上了。

    “你快进去吧!”小吴参谋看他屁股上面还有脚印,赶紧的给他拍。

    尉迟山小弓着身子从门缝里看了看,哎哟,不得了,这些老冤家怎么都来了?

    “说说说,今天人这么齐,批斗我啊?”尉迟山小不干了,要晓得清楚才进去。

    小吴参谋现在是求人的那个,只好拉着他远离门口,开始讲缘由。

    这尉迟山小原属于成都军区地对空导弹团,这是他老娘家。后来,进了二炮的三十一基地,当时是怎么回事儿只有周清歌和武昭元才知道,尉迟山小自己都不怎么清楚。再后来去了二炮的学院?……好,这么着溜达一圈以后,一直本着“雁过拔毛、人过留名”的信条过日子的尉迟山小已经相当的出名了。在部队,有将才,能领着手底下的人大出奇兵,在演习的时候让红军出大丑。在基地,是鬼才,想法多的一帮老科学家都认准了他是这个料。在学院,成了好兵头。就那么一次,被叫来顶缸带新学员,嘿,就他带的那群生龙活虎什么破事都能干,如今是无法无天只有他能收拾他们了。本来是学业一完就要回部队,结果学院的首长把这个人一借再借,怎么都不还,打得就是刘备借荆州的主意。

    谁家的小算盘都打得当当响,就要尉迟山小这个人儿了,私下里搞来搞去也麻烦,几个大首长干脆就聚了头,今儿的意思就一个:把尉迟山小给定了,到底在哪儿家,定死!

    “哦……”尉迟山小听了明白了,拍拍屁股,满脸堆笑的就进去了,“首长好、首长好、首长好!”赫然在列的还有他姑父武昭元,还是就首长好了。

    也不要各位首长费心,尉迟山小就开始表心迹,从他当年在青龙插队说起,怎么怎么的,哪样哪样的,说到最后各位首长都听清明白了。尉迟山小这小子不挪窝,要回娘家。

    武昭元就笑了,所有老首长都很郁闷。基地的老首长就很不高兴,“尉迟啊,你不会是看着云南有仗打,才不挪窝的吧!”就这小子在他们那几年,每天都恨不得弄两个弹头去人家国土上试试,真是太了解他了。

    尉迟山小被说中心事了,罕见的挺不好意思,没说话。

    他***,摩拳擦掌一十载,好容易赶上小朋友不听话要打打屁股,没自己的份儿岂不是可惜了。

    各位老首长早约定好看他自己的意愿。山小哥哥这么一说也没什么争头了。个别领导虽不死心,也只有等再一次的机会。

    武昭元姑父不负众望,带回了借出去好多年的尉迟山小,让一家都挺高兴。尉迟他爸走那年,武昭元和周清歌都没能过北京,还是后来才去凭吊的。如今终于又回来了,连周清歌脸上都有了不少笑容,常叫回家吃饭。反正部队上伙食又不行。回家吃尉迟山小挺高兴的,后来就越吃越不是滋味。回回跟家吃桌子上都多出人来,一会儿是清歌姑姑医院里的护士,一会儿是哪家亲戚学音乐的大侄女,尉迟山小算是明白这味道了,说他姑父助纣为孽后再也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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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中秋,尉迟山小请了假,提着各种节上的吃食往陈会宁家去。院子还是那个院子,老太太还是那个老太太。陈瑞金见了他很是亲热,跟老太太说这是会宁的朋友,老太太先还高兴叫小伙子,尉迟给他老人家削了个苹果啃了,回头来老太太就叫他会宁你回来啦,刚才你朋友来了,还给我削苹果呢!尉迟山小可不要脸了,连声就叫妈妈妈,还说没事儿儿子也给你削苹果。乐的老人家眼泪水儿都出来了。

    陈瑞金的儿子瞧见了就跑去跟他妈说:“妈,叔叔把咱外婆欺负哭啦!”陈瑞金一直在旁边择菜呢,摸着儿子的头说:“风扬啊,你外婆那是高兴地,尉迟叔叔逗她高兴呢!”

    尉迟山小马上就把一个削得特别漂亮的苹果递到吕风扬面前:“叫声儿舅舅,果子给你。”

    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