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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上)傻帮闲趋奉闹华筵(2/2)

问:“找他干什么?”平安道:“爹急着找他。”月娘过了半天才说:“我有事把他派走了。”原来月娘派他给王姑子的寺庙送香油和白米去了。平安道:“小的回爹,就是娘派他办事去了。”月娘骂道:“怪奴才,随便你怎么回他。”平安听出月娘的话里有浓厚的火药味,吓得一声不敢吱,赶忙走了。月娘接着对众人说:“我开口,说我多管闲事,不言语,我又憋得慌。如今人也拉剌(这个词是“拉、拽”的意思,是“娶”的贬义说法。)过来了,就把房子卖掉算了,非得大张旗鼓地找人看房子。已经有她家冯妈妈在了,再派一个没老婆的小厮过去,完全可以了。如今非要来旺两口子过去,来旺老婆七病八痛的,一旦病倒在那里,可怎么办?”吴月娘的这番话明显是对西门庆和李瓶儿的不满。

    孟玉楼在旁边劝她不要针锋相对,让她注意斗争策略,找机会和西门庆和好算了,如今二人爆发冷战,关系疏远,让其他人也很难堪。吴月娘继续评论道:“孟三姐,你不用劝了。我自来也没和他嚷闹,是他使性子,背后骂我是不贤良的淫妇,我怎么不贤良了?如今弄了七八个在屋里,才知道我不贤?!自古道,顺情说好话,干直惹人嫌。我当时竭力劝说,也是为你(指西门庆)好。你收了花子虚许多东西,又买了他的房子,如今又图谋他的老婆,而且她孝服还不满,不好娶她的。谁知道人家背地里应酬往来,把圈套做得好好的,只瞒着我一个人。今天也说在院里歇息,明天也说在院里歇息,谁想你把个人‘歇’家里来了,在院里歇息的可真够好的啊!有的人花里胡哨,卖弄风情,你就轻易地被一些虚情假意迷惑住了,你就认为善于两面三刀、甜言蜜语的,就是千好万好,像我们拙嘴笨舌的,只会说些苦口良言的,你倒不搭理(大多数的男人女人都是如此,不足为奇。《道德经》上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也是这个道理,能听得了逆耳之言的,寥寥无几,而事后后悔不跌的却占了绝大多数。)。你不理我,我非得求你理我吗?我不少一日三餐,就当没汉子,守寡在这里罢了。就这样吧,你们不用管了。”一番话说得玉楼众人讪讪的。

    后来,李瓶儿听说了吴月娘的抱怨,就劝西门庆不要让来旺两口子过去了,让平安和天福儿轮流看守,再加上一个老冯就够了,这事才作罢。吴月娘行使正妻的职权,还算胜了这一局。

    过了几天,西门庆摆会亲酒,宴请诸位狐朋狗友和长着狼心狗肺的亲戚们。曾经对自己兄弟的含冤离世漠不关心,后来又轻而易举地被十两银子收买的花大夫妇也应邀前来,要和西门庆结亲。当天,一些伙计和帮助老丈人“整顿内务”的陈敬济也都在场,几个小优吹拉弹唱,呈现一派安乐祥和的氛围。

    应伯爵总是有节目有创意,他请求西门庆让李瓶儿出来见见众人,西门庆刚开始说“小妾丑陋,不堪拜见,免了吧”,可是众人不依,而伯爵打趣说:“我们都拿着见面礼来的,不让她白见。”西门庆被逼不过,只好叫玳安去后边请李瓶儿。

    过了一阵,玳安回话说六娘不出来。应伯爵说:“肯定是你个小狗骨秃儿搞的鬼,你什么时候去后边了?现在倒来哄我们。”玳安说你要是不信自己去后边问问。伯爵道:“你打量我不敢?反正我对花园的路径也熟悉,我进去甚至能把你那几个娘都拉出来。”玳安说:“俺家院里有大猱(念挠)狮狗,十分厉害,千万小心,别把应二爹的下半截撕下来。”众人哄堂大笑。我们一定不要忘了应伯爵的主要工作,就是博取众人一乐,而他有的话也不算吹牛,他和西门庆的关系确实不一般,真敢穿堂入户。可是伯爵还需要表演,他故意下席,赶着玳安踢两脚,笑骂了几句,还让他去请。

    玳安盯着西门庆,等他的示下。西门庆实在没有办法,就让玳安再进去请李瓶儿出来拜见众人。李女士浓妆艳抹,打扮停当,“恍似嫦嫦离月殿,犹如神女到筵前”。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见到李瓶儿,恨不得再生出几个嘴来夸奖奉承,因为原文太过经典,也不算太难,笔者就转述如下:“我这嫂子,端的寰中少有,盖世无双!休说德性温良,举止沉重,自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寻不出来。那里有哥这样大福?俺每今日得见嫂子一面,明日死也得好处。”

    李瓶儿的德行应该算是糟糕透顶。花子虚活着的时候,她就勾搭西门庆,花子虚之死,她可以说是难逃其咎,甚至是“居功至伟”,一手把丈夫送入鬼门关。刚和西门庆如胶似漆,一听说他遭遇政治危机,马上投入蒋竹山的怀抱,可当发现蒋的性功能远远弱于平均值时,又恼羞成怒,整天骂骂咧咧,并且翻脸不认人,毫不犹豫地赶走了蒋竹山。一旦听说西门庆度过难关,马上又卑躬屈膝,主动求嫁,就是这样的选手,被应伯爵众人视为“德性温良,举止沉重”,还说她是“寰中少有,盖世无双”,能看她一眼,明天死了也值。

    应该这样说才符合事实:德性温良,和她无缘;举止沉重,那是扯淡;肉麻至此,寰中少有;信口雌黄,盖世无双。

    读书人至此,喟然发出一声长叹:人可以因为生活所迫变得无耻,但是不能登峰造极啊!

    李瓶儿在席上的时候,歌手们唱的是“喜得功名遂”,里面有两句话,一是“天之配合一对儿,如鸾似凤”,二是“永团圆,世世夫妻”。我们知道,在众小妾当中,潘金莲的知识面最广,她对一些曲子熟稔得很,她当时就对月娘说:“大姐姐,你听唱的!今天不应该给小老婆唱这一套,他们鱼水团圆,做世世夫妻,把姐姐摆在哪里?”吴月娘虽然性格温顺,但是听了这话,未免也有几分恼怒在心头,后来又听了应伯爵众人的话,更是恨恨连声。伯爵怕自己这个嫂子被累着了,对玳安说:“快请你娘回屋,只怕劳累着,那可不是小事儿。”等李瓶儿退下去后,几个歌手见她手里有钱,也都趋奉不已,娘长娘短地叫。

    月娘回房,闷闷不乐,又看玳安拿进来许多礼物,她正眼也不瞧一下,骂道:“贼囚根子!放在前头就是了,偏偏拿我房里干什么?”玳安说:“是爹吩咐拿到娘房里的。”月娘叫玉箫接了,掠(有“扔”之意,从这些小动作中能看出月娘的不满。)到床上去。没过一会,吴大舅进屋看她,并劝她道:“昨天你嫂子在这里打扰,也多谢姐夫送酒席过去。她对我说你现在和姐夫不说话,我本来就要过来劝你,正好赶上姐夫今天来请。姐姐(原文如此,这样的叫法应该是当时习俗。其实吴大舅是月娘的大哥。),你若和他一直这样怄气,把你以前的好处都抹煞了。自古‘痴人畏妇,贤女畏夫’,三从四德,才是女人遵守的常道。你以后不要拦他,落得做个好好先生,才显出你的贤德来(对男人的事不闻不问,就是一种“贤德”。)。”月娘道:“我要是早这样‘贤德’就好了,就不会这样惹人讨厌了。他有了富贵的姐姐,把我这穷官儿家的丫头只当亡故了一样看待。贼强人,什么时候这等变心了?”说着,月娘就哭了。吴大舅又劝了一些话,主要还是让他们和好,这样他们过来也脸上有光。在《金瓶梅》中,真情实感是稀缺资源,极其少见,虽然吴大舅是月娘的娘家哥,可是他劝的时候无非也就是让她饮泣吞声而已,而且他知道靠着这样的妹夫有利可图,如果夫妇和谐,他这个大舅子来了,又能吃又能喝又能拿,还有面子。也有为妹妹考虑的地方,但不多。

    众人喝到掌灯时分,这才散去。富婆李瓶儿给四个唱的,每人一方汗巾,五钱银子,这几个人欢天喜地走了。

    自此,西门庆一连在李瓶儿房里歇了数夜,试图重温旧梦。别人也就算了,只有极度性饥渴患者潘金莲恨得咬碎银牙,背地里调唆月娘和瓶儿斗气。可又对李瓶儿说,月娘器量偏狭,不能容人。李瓶儿不知不觉之中堕入金莲的圈套,还认她是个知己,与她十分亲密,哪知道世事的险恶,哪知道潘金莲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的厉害。正是: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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