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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节 女人的宣言(1/2)

    第二节女人的宣言

    这是一个“母鸡打鸣”的早晨。

    贵田家的母鸡“涝抱”了,一天到晚“啯啯啯”乱叫。“涝抱”是乡间的土

    话,是说母鸡不下蛋,变态了,动不动学公鸡声,还光想做窝,那大约是鸡们的

    爱情故事。可贵田家女人不管这些,只恨它不下蛋,就满院子追着打它。待抓住

    了鸡的翅膀,一边打骂着:“贱,我叫你贱!”一边提到河边上,把它扔到河里

    浸它!据说,把它扔在河水里浸一浸,鸡就“改”了。于是,那天早上,一河都

    是“啯啯啯啯”的叫声!

    就是这样的一个早晨,刘汉香挎着一个小包袱,走过长长的村街,一步跨进

    了那个破旧的院落。那时候,村街里静静的,路人不多,槐树下,也只有一个老

    女人在推碾。这老女人是瘸子长明的后娶,本就是个碎嘴,有个绰号叫“小广播”。

    她弓着杆子腿,身子前倾着,一圈一圈围着碾盘转。推过来,忽的眼前一亮!那

    老女人心里说,这不是汉香么?怎么就……就什么呢,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就觉

    得有些异样。后来,她拍着腿对人说,她把辫子剪了,辫子都剪了呀!

    当刘汉香走进院子的时候,老站夫家的“蛋儿们”正一个个捧着老海碗喝糊

    糊呢。骤然,那“哧溜”声停下来了,一鼓儿一鼓地的小眼儿从碗沿上翻出去,

    呆呆地望着她。独老五机灵些,这狗日的,他把碗一推,欢欢地叫道:“汉香姐!”

    刘汉香站在院子里,脸先是红了一下,布红,透了底的红。接着,她抬起头

    来,望着“蛋儿们”,停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但又清晰地纠正说:

    “——叫嫂。”

    蛋儿们的眼一下子就亮了,那突如其来的惊喜尤如炸窝的热雀,四下纷飞!

    一只只海碗落在了地上,手也像没地方放了似的,就一个个傻傻地笑着。还是老

    五孬蛋抢先叫道:“嫂。嫂!”

    当刘汉香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老三狗蛋舔了一下嘴唇,说:“嫂。”

    老四瓜蛋自己先羞了,腼腆地轻声说:“嫂。”

    老二铁蛋头勾得低低的,嗯哼了一声……

    这时候,刘汉香摆了摆手,说:“孬蛋,你过来。”

    老五喜坏了。他踮踮地跑到了刘汉香跟前,刘汉香怜惜地摸了一下他的头,

    接着,蹲下身来,解开了她随身带来的包袱,从里边一双一双地往外掏,她一连

    掏出了五双鞋,五双黑面白底的布鞋。她把最小的那双给孬蛋穿上,说:“小弟,

    合脚么?”孬蛋弹了一下舌几,说:“正得。”尔后,她依次叫着蛋儿们的名字,

    一双双都给他们穿在脚上……一直到了最后,她才掂着那双鞋来到了老姑夫的跟

    前,她把鞋放在老人面前的地上,静静地说:“爹,一个家,不能没有女人。我

    这就算过来了。”

    老姑夫蹲在那里,两只手仍是傻傻地捧着那只海碗,一句话也不说。过了片

    刻,他抬起头来,竟然满脸都是泪水!那老泪浸在皱折里,纵横交错,一行行地

    流淌着……他呜咽着说:“孩子,实在是……委屈你了。”

    刘汉香静静地说:“这是我愿的。”

    陡然间,院子亮了。男人们也有了生气。在这个破旧的院落里,仿佛飞来了

    一道霞光,雀地跳着,房顶上的衰草弹弹地活了,那狼拉了一般的柴火垛顷刻间

    整装了许多,门框上那早已褪了色的旧红仿佛就洇了些鲜艳,连撂荒在窗台旁的

    老镰也有了些许的生动,门媚上方,“军属光荣”的牌子一时间就分外醒目。院

    子已很久不扫了,脏还是脏,但脏里蕴润着热热的气息。是啊,女人当院一站,

    一切都活泛了。

    上午,刘汉香领着蛋儿们打扫了院落,拾摄了屋子。她顶着一块乡下女人常

    用的蓝布格格汗巾,像统帅一样屋里屋外地忙活着,指挥蛋儿们扫去了一处处的

    陈年老灰……这会儿,蛋儿们一个个都成了叫喳喳的麻雀,那欢愉是可以想见的!

    老五说:“嫂,梁上也扫么?”刘汉香说:“扫。”老四说:“嫂,木桌要动么?”

    刘汉香说:“动。先抬到西边去。”老三说:“嫂,这床缺一腿。是老五蹦断的

    ……”老五说:“胡说!哪是我蹦断的?”刘汉香说:“没事,调调个儿,朝里

    放,回头用砖支上。”老二铁蛋力大,是干活最多的,可他大多时间不说什么,

    就看刘汉香的眼色,刘汉香的眼风扫到哪里,他的手就伸到哪里……

    老姑夫家有四间草房,一个灶屋。在那四间草房里,有三间是通的;单隔的

    那一间,本是冬日里存放柴火和粮食的地方,现在刘汉香把它收拾出来,半间放

    柴草粮食(所谓的粮食已经没有多少了,只有半瓮玉米糁子,半瓮红薯干面,一

    堆红薯),这半间就成了她住的地方。一时没有床,就在地上铺了些谷草,一张

    席,搭了一个地铺。当一切都归置好的时候,已时近中午了。这时,刘汉香先是

    烧了一大锅热水,让蛋儿们一个个洗手洗脸,洗了还要一个个伸出手来让她检查

    一遍,没洗好的,她就在他们手上轻轻地打一下,让他们再洗。蛋儿们一个个脸

    洗得红堂堂的,很久了,才干净了这么一回!

    自刘汉香进门之后,老姑夫就成了一台没轴的老磨。人就像是喜傻了一样,

    他就那么屋里屋外地跟着转,“磨”得也很不成个样子,处处都想插一手,可插

    手的时候,又总是碍了谁的事。蛋儿们呢,就像是旧军队有了可以拥戴的新领袖,

    鼻子里哼哼的,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就那么转着转着,看自己实在是无用,

    就喜喜地转到村街上去了。

    阳光很好。老姑夫晕晕腾腾地在村街上走着,他很想给人说点什么,可他的

    眼被喜泪腌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有一只狗在墙根处卧着,他弯着腰凑上前

    去,说:“东升,是东升么?”那狗哼了一声,他说:“娘那脚,咋成大洋驴了?”

    往下,他又低了低身子,说:“是广才?”

    这时候,只听身后有人说:“老姑夫,你那眼也忒瞎了,那是广才家的狗!”

    老姑夫笑了,说:“你看这眼,你看这眼。”说着,他磨过身来,循声说:

    “豆腐家,别走,我赊你二斤豆腐!”

    豆腐家说:“老姑夫,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老姑夫说:“正事,这可是正事。我赊你二斤豆腐。”

    豆腐家担着挑子,一边走一边说:“老姑夫,你嘴松了?你就是再松,我也

    没豆腐了,磨了一盘豆腐,都给董村了。董村有‘好’。”

    老姑夫嘴里嘟哝说:“这人,也不问问啥事,说走就走。老人在阳光下蹲了

    一会儿,阳光暖霞霞的,晒得人身上发懒。可过路的人却很少,就是有一个半个,

    也是匆匆忙忙,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终于,有个骑车的过来了,他喊道:”哎,

    哎,老马。是马眼镜吧?哎,别走,你听我说呀……“可等他站起来的时候,那

    人骑车过去了,竟是个外路人。

    尔后,他佝偻着身子,就这么一磨一磨的,又来到了代销点的门前。饭场早

    散了,代销点总是有人的。进去的时候,他的腰稍稍直了些,先是用袖子沾了沾

    眼,这才说:“东来,赊挂鞭!”东来眨了眨眼,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老姑

    夫,你不发烧吧?”这时候,趴在柜台前跟东来聊天的两个老汉“吞儿”声笑了。

    老姑夫也不介意,就说:“这孩,啥话。”东来用讥讽的口吻说:“不发烧啊?

    哼,我还以为你有病呢。不年不节的,你放的那门子炮啊?!”老姑夫说:“正

    事,这可是正事。你给我拿挂鞭!”东来本该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