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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节 长在纸上的心(2/2)


    “送”进去。

    不知哪一天,他突然就开了窍了。他试着给营长写了一份“思想汇报”。开

    始的时候,也就写一些思想上、认识上的变化,偶尔抄一抄报纸上的“豪言壮语”

    ……渐渐,也就把连队的一些情况和看法加进去了。这样写了几次,也没见营长

    有什么表示,甚至不知道营长到底看没看?他心里有些沮丧。可是,有一天,指

    导员发牢骚说:“操,营长真是神了,屁大一点事,连厕所里写的骂人话,他都

    知道!”这时候,冯家昌心里“突、突”地跳着,嘴上不说,心里却什么都明白,

    他写在纸上的东西,营长都看了。

    此后,他就更着意地在纸上交“心”。夜深人静的时候,笔在纸上沙沙地走,

    那是一种很“匍匐”的走法,就像是又一次的“臣伏”。在这样的时刻,他的

    “心”交的就不是那么彻底了。用什么样的句子,怎样表述,那都是事先考虑再

    三的。那“心”先就是洗过的,他先在脑海里净一遍,再用文字筛一遍,把那些

    杂质、把那些拿不出门的东西先期滤下来……这是一个完整的“漂洗”过程,是

    在呈现中的“漂洗”,呈上去的自然都是些独特的、有建设性的、光光堂堂的东

    西。

    他的字本就写得很好,有骨有肉的,再加上书写上的诚恳,倾吐上的认真,

    这就有了更多的忠贞。料想不到的是,人在纸上说话时,就显得更为亲切,更为

    贴己。在这里,纸成了一张铺开了的床铺,字成了摊在床上的灵魂,那就像是一

    个脱光了的灵魂在纸面上跳舞,开初似还有一些羞涩,有一些忸怩,可真脱了也

    就脱了,这样的舞蹈一下子就有了奉献意味。在某种意义上说,形式突然成就了

    内容,让一个人看的东西,本来就有一定的私秘性,那“交”的方式也就有了从

    量到质的变化。一次次的,这样一种纯个体的“呈送”方式,就像是心上伸出来

    的一只手,通过“触摸”和“试探”,点点滴滴的交融着一种可让人品味的同道

    (或同谋)之感……然而,使冯家昌始料不及的是,“交心”的过程,其实是一

    个让人细致、让人周密的过程;也是一种在漂洗中钝化、在漂洗中成熟的过程。

    一个不断地在“心”上上光、打蜡的人,怎么能不坚硬呢?由于书写的私秘,他

    的话反倒越来越少了,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僵硬,在连里,人们开始自觉自愿地

    叫他“老冯”了。

    私下里,他也常常质问自己,你是“锥子”么?你要真是一把“锥子”,就

    不用着急。可他能不急么?不过,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这种书面的“交心”方

    式,一纸、纸飞出去,到了一定的时候,真是可以当炮弹使的!

    五个月后,一纸命令下来,他做了营部的文书。

    走的那天,连里给他开了欢送会。在会上,连长竟然也称他“老冯”了。连

    长说:“老冯,到了营里,要多替咱一连说说话。”他站起来,郑重地给各位敬

    了一个军礼!他说:“连长放心,我啥时候都是一连的兵。”

    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功夫不负有“心”人……突然之间,他的机会来了。

    他在营里仅当了七个月零十四大的文书,就被军区的一个副参谋长看中了。

    那天,军区的廖副参谋长下基层检查战备情况,在团长的陪同下到了他们一营。

    首长们白天一天都在看训练,到了晚饭后,才开始听营里的汇报。不料,营长的

    汇报刚开了个头,突然就停电了,会议室里一团漆黑!这像是上苍赐给他的一个

    机会,就在两三秒钟之间,只听“嚓”的一声,文书冯家昌划着了第一根火柴,

    接着他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蜡头,点着后放在了廖副参谋长的面前;尔后,他

    又掏出了第二个蜡头,点着后放在了团长的面前;第三个蜡头,放在了桌子的中

    间……再后,他从容不迫地退出了会议室,大约一分钟之后,两盏雪亮的汽灯放

    在了会议桌上!

    这时,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只见廖副参谋长抬起头来,目光像刀片一样刮在

    他的脸上。那只是一瞬间,尔后,参谋长的眼就闭上了……一直到营长汇报完工

    作的时候,满头白发的参谋长才缓缓地睁开眼来。一屋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廖副

    参谋长的指示,可廖副参谋长什么也没有说,他就那么昂昂地坐着,片刻,他突

    然伸手一指:“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一屋人都愣愣的,四下望去,不知道参谋长在叫谁。

    廖副参谋长再一次喊道:“坐在后边的,那个那个那个……小鬼,叫什么名

    字啊?”

    这时候,营长说话了,营长叫道:“文书——”

    冯家昌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来,应声回道:“到。”接着,他上前一步,对着

    廖副参谋长敬了一个礼,说:“报告首长,独立团一营文书冯家昌!”

    廖副参谋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多大了?”

    冯家昌又是一个立正,回道:“二十二岁。”

    廖副参谋长问:“几年兵?”

    冯家昌回道:“四年。”

    廖副参谋长点点头,又问:“读过书么?”

    冯家昌说:“——十年。”

    廖副参谋长说:“噢,还是个秀才哪。”

    接下去,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了,廖副参谋长扭头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团长,

    说:“这个人我要了。”

    那天夜里,散会以后,送走了军区首长。营长坐在会议室里,默然地、久久

    地打量着冯家昌……营长坐着,冯家昌就那么一直站着。营长不说话,他也不说

    话。最后,营长摇摇地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重重地拍了拍他,说:“机关不

    比连队,能说的,都给你说了,好自为之吧。”

    冯家昌立正站在那里,一时间,眼里泪花花的……

    营长看了他一眼,含意丰富地说:“狗日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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