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默契。他从未主动去接近过连长,可他们是心里近。小个子连长看
见他的时候,那目光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严厉了,这里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就像是两个筛子换了底,谁都知道谁了。他们是用目光交流的,远远的,就那么
相互看上一眼,他就知道连长的意思了。“单训”之后,他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再不胡想八想了。那两个字就像是电源,一下子就把他跟连长的关系接通了,他
有了一个精神上的“知己”。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能说的。在班里,他一句话也
不说。他忍住。
当然,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在冯家昌眼里,城市是什么?城市就是颜色——女人的颜色。那马路,就是
让城市女人走的,只有她们才能走出那种一“得儿”一“得儿”的、带“钩儿”
的声音;那自行车,就是让城市女人骑的,只有她们才能“日奔儿”出那种“铃
儿、铃儿”的飘逸;那一街一街的商店、一座一座的红楼房,也都是让城市女人
们进的,只有她们才能“韵儿、韵儿”地袭出那一抹一抹的热烘烘的雪花膏味;
连灯光都像是专门为城市女人设制的,城市女人在灯光下走的时候,那光线就成
了带颜色的雨,那“雨儿”五光十色,一缕一缕地亮!
城市就是让乡下男人自卑的地方啊!
当兵的,尤其是新兵,练的就是“摸爬滚打”,这也没什么。最难熬的,是
趴在地上端着步枪练瞄准。那一趴就是大半天,人就像壁虎一样整个贴在地上,
趴着趴着,就“趴”出问题来了。军区的大操场正临着一条马路,马路上,常有
女人“得、得”地从路上走过。那都是些城市里的女人,走得很有些姿态。一个
一个的,像过电影,又像是走“画儿”,也有的本就是首长们的家属,艳艳地从
大院里扭出去或是走回来,那“丁零零、丁零零”的车铃声,就像是带了电的钩
子,又像是演出前的报幕,还像是弹棉花的弓——腿很白呀!慢慢、慢慢地,就
把他们的目光吸过去了。你想啊,一准的二十郎当岁,青春勃发,又整晌整晌地
趴在地上,就是神仙也会走神儿呀?那是不容你不看的。看了,渐渐地,就会有
一个部位凸起来,那也是不由自主的。于是,人就变成了一把锥子,一个硬木楔,
或是一根淬了火的棍子,那种疼痛是难以想象的!就这样,趴着,趴着,就有人
把屁股撅起来了。这种掀起屁股的动作是有传染性的,常常的,一个持卧姿瞄准
的新兵排,就成了一个不断地掀动屁股的“青蛙排”了……对这种锥心的疼痛,
冯家昌更有体验。在入伍前,他是偷食过“禁果”的。那个藏在谷草垛里的夜晚,
丝丝缕缕地映现在他的眼前,这时候人就成了一团火,而那个部位,就成了烧红
了的烙铁!在这种时候,他就特想刘汉香,他身下的土地也就成了“刘汉香”,
他是多么地想刘汉香啊,那引而不发的“扳机”就是刘汉香的nǎi子么?!而眼前
的诱惑又时时地吸着他,这就有了比较,他总是在悬想中拿刘汉香和城市的女人
做比较。在比较中,那诱惑就更加地如火如荼!他对自己说,忍住啊,你要忍住。
可他又怎么忍得住呢?
——真疼!
没有当过兵的人是体会不到这份罪的。冯家昌所在的新兵连七班,就有人偷
偷地哭过。都是被排长训过的一个兵,一个绰号叫“大嘴”的新兵。在卧倒瞄准
时,“大嘴”的屁股欠起的次数多了一点,被排长发现了,一脚踩在了屁股上:
“趴好!——什么姿势?!”“大嘴”哭了,像杀猪一样地哇哇叫!排长说:
“没出息!你哭什么?”“大嘴”不说,他没法说。排长没有经验,排长军校毕
业,年轻气盛,排长追着问:“还哭哪?说说,你是咋回事?!”“王大嘴”嘟
嘟哝哝、文不对题地说:“我,我渴。我想,喝点水。”排长说:“渴?脱了军
装,回家去喝,喝够!”
于是,一个伟大的“发明”诞生了。
这是对付“渴”的一种办法。也是一个由“忍”字打头的创新。在新兵连七
班,冯家昌的创造发明很快就得到了全班战士的认可,是一种私秘性的认可。就
这么一个没有大言语的人,他一下子就解决了大家的痛苦。冯家昌并没有给大家
说什么,这种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他仅仅是带了一个好头儿,在卧倒瞄准时,
他的身子就像是粘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动。无论趴多长时间,他的卧姿都是最
正确的!为此,他曾经受到过小个子连长的口头表扬。这就不由地使同班的战士
们犯疑,这家伙是咋回事?
收操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在他的身下,有一个洞儿!
很快,一个秘密被破译了。
是的,在他卧倒的那片地上,挖了一个洞儿……这时候,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说:“老兄,你行。你真行。”他笑笑,什么也不说。
接下去,先是在新兵连七班,尔后是整个新兵连,在数天之内,全都完成了
卧姿瞄准的正确性:卧倒在地,两腿分开,三点成一线……不管趴多久,不管眼
前有没有女人走过,那卧姿是整齐划一的!半月后,当首长们前来检查的时候,
新兵连的训练课目得到了满意的认可。首长说:很好!
当新兵训练将要结束的时候,一天晚上,小个子连长把他带到了操场上。这
是连长第一次把他单独叫出来,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离他们有些远,
夜灰蒙蒙的,当他们来到操场东边的时候,天空中泻下一片月光,小个子连长停
下来了,有意无意地说:“我也是平县的,老乡啊。”冯家昌说:“我知道。”
小个子连长说:“——狗日的虫!”冯家昌笑了。尔后,他再也没有说什么,只
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冯家昌一眼。接下去,他往前走了两步,拿出手电筒,像画弧
一样在地上照了一圈,照出了地上的一个一个的小洞洞地,尔后问:“这是什么?”
冯家昌立正站好,正色回道:“枪眼。”
小个子连长笑了,他说:“枪眼?”
冯家昌说:“枪眼。”
小个子连长点了点头,说:“你是一个兵了。”
片刻,小个子连长间:“三个月了,有啥想法?”
冯家昌说:“没有想法。”
小个子连长望了望天上的月光,那月光很暖昧。他再一次点了点头,说:
“记住,要会忍。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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