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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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尽力蜷缩起来,身上开始发冷,冷的她听得到自己的牙齿扣动撞击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开始发烧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的脆弱,梅芯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

    她鼻子发酸,眼睛里头发涩,有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她侧了侧头,呆滞得望着头顶的房梁,老旧的房梁漆黑斑驳,上头还挂着几个蜘蛛网。

    这阁楼空间非常狭小,从这头到那一头,也不过几步距离,偶尔从小窗户透过来的光线能照着一尺距离开外的空间,却是无法把整个房间照亮。

    昏昏沉沉中她看着日头从窗户前的地面一点点移动,离开窗户,越来越暗沉,直到黑暗,又一次笼罩在屋子里,昏黄的灯光再一次透射来一点点,然后那些充斥在耳朵里的咳嗽,哭喊,打骂,笑闹声,渐渐安静。

    月色朦胧,凄婉哀绝的二胡拉了半宿,梅芯觉得那声音就像是拉给自己听的哀乐,她就这么凄凉的躺在一个不知名的阁楼里,等候着死神带走她,谁也不会知道她在这里,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

    能够听得到的,除了哀乐,还有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这是一种挺奇特的感觉。

    很多年以后,梅芯都会记得那个黑暗而奇特的时刻,那是一种很难忘记的回忆,是她真正头一回面对死亡时的情形。

    她记得自己摸索着在身边找了一圈,手边只有童远遥给她的那盒烟,童远遥走的时候没拿走打火机,被他穿衣服时带落在脚边,这看起来是这里唯一能入嘴的玩意了。

    她抖着手打着火,点了里头的烟出来一支接着一支抽,胃因为饥饿痉挛而产生的痛,发烧而产生的不适,倒是真被尼古丁或则大麻压了下去,只是她明白,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脑子没多少精明,能够想一下这两天经历的,也就至多明白童远遥和童家,大概是势不两立的地步,童远遥原本打算用自己让厉怀璧和童家作对,只不过这个办法没行得通,这里头也不知谁动了手脚,他反正是失算了。

    童远遥这个人确然有可怜的地方,童家不怎么待见这个出身不太好的,可是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这个人乖戾狡诈,心狠手辣,看他对徐妙,利用完了那么不客气,只怕也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人。

    他让厉怀璧不得不做出选择,使得自己依旧被他挟持,想必是想拿自己再做一回交易。

    他这一回能不能成功,肯不肯告诉男人自己下落,她也不清楚,她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站起来都是问题,声都发不出,要是没人来,那就只能等人给自己收尸了。

    她唯一能够做的,却是等待,等待那个男人。

    相信他说的那句话,等我。

    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相信男人的每一句话,就是这么简短的两个字,她却是坚信的。

    就这么抽着烟,糊里糊涂的想着,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厉怀璧,如果你再不来,她就真的要死了,为什么还不来呢,她快要熬不住了呀。

    最后连点火的力气都没有,她模糊着开始把盒子里的烟往嘴里头塞,嚼着,合着唾沫星往下咽,她有点忘记了这里头是什么,只觉得有些苦涩,干得让她想吐,可她总想法子在吐前深深吸气,再拼命咽下去,她想,是不是要等她开始吞咽那床上被子里的棉花,就能等到人了呢?

    要是这都等不到,那她死了可不想被人解刨,一肚子草啊棉花的,丢死人了。

    再接着她眼前开始冒金星了,她就想,这算不算是进天堂的路上呢,漫天的星星,可她是能够进天堂的人呐,她这辈子没做多少坏事,可也不是什么好人,充其量算是个平庸的庸人,她有资格上天堂嚒?

    后来,再后来,就真的是一片漆黑了,连思想都停顿了。

    不过耳边开始断断续续有什么声音,嗡嗡的,她有点难过,好不容易得了点清静的时候,怎么就不让人舒坦呢?

    她想挥开那些烦人的声音,可是浑身都像是被约束住了,一点力都用不上,而那些声音却开始越发的不客气,鼓噪得越来越大。

    “姐……你醒醒!姐……”

    “你醒醒啊,我是小宝,你别睡了,起来看看我,小宝回来了!”

    小宝?嗯,是梅宝啊,你在外头好不好?姐姐好想你哦,不过姐姐很累呢,你让我休息一下吧。

    “梅芯!喂,女人,醒一醒!别睡了啦!你不会真要不行了吧,跟我没关系啦,可不是我让你发烧的哦!虽然,虽然我也有点对不起你啦,你听到么?”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听起来还是那么……娇气。

    “你个死女人,又来干什么,滚远点,妈的要不是你,我姐会这样躺着?你,还有姓厉的,你们厉家都是些害人精,你还敢来看我姐姐,你给我滚!”

    小宝的脾气还是那么暴躁,这不好,多大了都,也该收敛了,厉怀璧你不是说你能教好他的吗?这孩子怎么就还是这么冲呢?

    “你混蛋,敢这么和我说话,这是你家么,你个死小孩,你才该滚呢,没人教你懂礼貌么,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本姑娘不跟你计较,滚开!”

    “徐妙你他妈算个鸟,再给我这唧唧歪歪被以为我不打女人!”

    “我怕你啊,怕你啊,打呀,有本事你打呀!”

    好热闹,梅芯觉得四周都被一种火爆的气场笼罩着,耳边是鼓噪的吵闹声,可惜她只能听着,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希望这俩个祖宗能够安静些,真的好吵。

    “小姐,宝少爷,这是病房,你们能不能安静些,回头厉先生问完了医生过来,小心他发火啊!”康展还是那副和事老的声音,梅芯心底下觉得,这个人跟着厉怀璧,多数时候真的很有些管家的味道。

    两个小孩子不吵了,徐妙还有些嘟囔:“是他吵的,可不是我啦,大表哥凭什么要训我!”

    梅宝冷冷道:“徐小姐,这是我姐的病房,我不欢迎你,你最好立刻消失,你害的我姐姐还不够?别以为你是姓厉的家里的,我就不会拿你怎么样,我姐醒来之后,该怎么算,我不会忘了的。”

    徐妙声又高了:“你当我怕你呀,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错了事我会道歉的,不过关你屁事呀!”

    “道歉?道歉有个屁用,我姐姐用不着你道歉,你给我滚出去!”

    “哎,我说两位祖宗,别吵了行不行啊,这是病房,医生说要安静的。”

    “我姐都这样了,安静又什么用,这都三天了,还不醒,这什么狗屁医院,我要换医院,我不信任这的医生,你赶紧给我换一家!”

    “切,说你没脑子,这是私人医院,表哥请了国际上最好的医生组成的医疗团队,是世界各地请的,那是全世界没有任何医院能有的,这和医院本身没关系的好不好,笨!”

    “你说什么!”

    “怎么……”

    “你们吵什么!”在这个声音出现一刹那,终于安静了。

    康展不由的松了口气,他如获重释的看着站在病房门口的厉怀璧,多日来的紧张和疲劳并没有能够打垮这个充满了力量的男人,只是让他有些清瘦,越发五官犀利,看起来更加充满了锐利的味道,他垂下头唤了声:“老板。”

    “嗯,你们来干什么?”厉怀璧迈步走进病房,目光扫过房间里的几个人:“妙妙你的伤还没好,乱跑什么?回病房给我老实待着,”厉怀璧的声音,依旧充满了张力和威慑力,不高,却没有人能够反抗:“还有你,梅宝,飞机定的是下午,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姐还没有醒来,我怎么可能走?我不会走的,你别想把我赶走,这是我姐,你凭什么不让我陪着她。”

    “你姐有我,你留着能做什么?”

    厉怀璧一句话,大概让梅宝有些回不了嘴,可是他依然倔强的说:“你又能做什么?我姐就是在你这里好好儿成了这样,你能做什么?”

    厉怀璧沉默不答,半晌,才淡淡说了句:“我会让她好起来,我保证。”

    平淡无波的一句话,梅宝听着,想要反驳,只是不知为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没能说出来,只看到对方挥了下手:“你走吧。别打搅你姐。”

    送走两个小孩,又把康展打发走,厉怀璧站了会,迈步走到病房中间那张病床前,低头看着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的女人,她苍白的脸,羸弱的身体,在雪白的床上,四周围绕着各种各样的医疗仪器,显得那么渺小,就像她的生命,一度那样的微弱。

    想起医疗团队的Raymond大夫那些话,他坐在了床前,挺直脊梁盯着那张脸,眼里,依旧是浩瀚渊深:“梅芯,你该醒了。”

    第六十三章 深情独白

    梅芯确实是听得见的,只是身上感觉到一重又一重的束缚,眼皮子沉得像水里头捞出来那样,想打开,但是有心无力。

    男人只说了一句话,便又陷入沉默,病房此刻安静的只有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着的心跳波形及发出的轻微响声,那种滴滴的略带节奏感的声音重复的响着,枯燥而单一。

    梅芯感觉到自己的手,再一次被男人握住,那种熟悉的温暖,干燥和有力的掌控,捂着她的冰凉,把一种暖意,从指尖传达到了脑子里。

    “梅芯,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沉稳,不知道的人只能从他脸上的平静感受到他像往常一样,就是他自己,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即便此刻,他清楚自己的内心,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

    他握住女人的手,才惊觉,这些天来的空落,是因为什么,那种习以为常的掌握,像是一颗幼苗,扎根在心里,然后茁壮,参天巨树的根,已经与血肉相连。

    他还记得打开那扇门,看到阴暗的阁楼里,那个卷缩在一起的身体时,那一刹那的心悸。

    多少年没有感觉到过?

    纵然家族曾经大厦将倾,可他胸中有丘壑,从不以为什么可以打垮,从看着母亲为父亲殉情之后,他就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动情。

    他其实不能动情,不是不行,而是不能,当年不能。

    只是时过境迁,他觉得人生那点矫情的东西,大概也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拥有。

    只有在那一刻,他确切明白,自己动情了,为了这个女人,为她在自己狼狈时那清凉的一次抚摸,为她那卑微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生的渴望,为她柔软的身体里,有一根称之为倔强的脊梁。

    这个女人确实并不出色,可是她很乖,在她这里,他可以不用花心思去琢磨,只需要静下心来靠着,她总是会乖乖的等候在那里,提供给他一个安静平和的港湾,那就是他想要的。

    可这一点平静,差一点被自己给毁了。

    母亲生前曾经说过:男人的脊梁越是强硬,他所需要的依靠,越是柔软,可是往往最先被舍弃的,也是这份柔软。

    他接手家族时,母亲就是这样和他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那个时候他没有去体味这句话的意思,也并不在意,只是现在他明白了,有时候,他的强势,和对家族的责任,需要舍弃的东西,正是自己最重要的。

    所以母亲大概是料想到这种可能,而有些替他惋惜。

    他摩挲着手里的绵软,安静的看着闭着眼的脸,平静的说:“你不想醒是因为不想看到我?梅芯,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怨我,只是我希望你能活着,无论哪一种情感,都只有活着,才可以继续。”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梅芯的脸颊处轻轻滑过:“我知道你活的很累,你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可我希望你活下去,这是我的自私,我承认。”无论用何种手段处理过多少商业交易,他从来都不会明着暗着去承认这个词,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一种手段,无所谓好或则坏。

    可他愿意在这个女人面前揭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直白的承认自己那些黑暗的心思,因为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不想有任何隐瞒。

    “我有很大的家业,我的家族有很多的人,可是梅芯,我并不快乐,或则,我很孤独,你是唯一可以让我说上心里话的人,无论你怎么想,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需要你,即便你恨我,我也还是会留下你陪我,到死,到老。”

    “如果那一天的事再从来一回,我还是会选择先救徐妙,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托付给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可能舍弃她,家族里别的人也是,我是这个家族的主人,所有的亲人,我都不会舍弃,可你是我的女人,以后再有这样的选择,我都还是会这么做,这是我对这个家族的责任。可是事后,我会去找你,无论你是活着,还是死去,如果你活着,我陪你到死,如果你死去,你的骨灰只能洒在厉氏的墓园里,等我走完人生,我就会去地下继续陪着你。”

    厉怀璧说话的语调,非常的平静,即便此刻他说的话,带着一种残忍的味道,还有一种决绝,他依旧是平静的,像叙说的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他俯下身子,在她额头印了个吻:“如果你现在不想再醒来,我不拦你,可是在你走之前,我们最好把一件事办了。”

    梅芯此刻所有的意志力都在那声音里,它强大而平静的语调让她觉得阻挡自己的那些阻隔正在被撕裂,就在边缘,她很想问出声:“什么事?”

    厉怀璧捂了捂她的发顶:“我们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总要有个女主人的身份,我才能在厉家墓园里给你安排位置,你要是不开心的话,这个事也必须做的。”他站起身:“我去安排车子,你乖乖的,一会来接你。”

    说完他就要转身,那个握在手里的柔软突然勾住自己,他转身低下头去看,就看到一双浓黑的大眼,静静的睁着,静静的看着自己:“别走。”

    微风,从病房朝南的落地窗户缝隙里吹进来,带着一股子暖日的香氛,撩起了亚麻窗帘,玻璃窗外暖暖的阳光透射进来,把一抹淡金色洒在雪白的床铺上,给苍白的脸染上一层薄雾,亦真亦幻一般。

    他凝神看了会儿,说:“好。”

    然后又重新在床边坐下来,握紧了那只勾住自己的手,硕大的手心包裹着小小的那一只,海一样的深眸凝视眼前的女人,有一层波澜,在静谧中翻涌。

    梅芯想说什么,只不过身体被一种巨大的疲累和酸软笼罩着,喉咙里沙哑的发疼,最终只是很轻的说了句:“我……”

    厉怀璧理了下她的鬓发,掖在耳朵后:“嗯,你别说话,刚睡了三天,高烧了三天,你现在需要休息。”

    他伸手在旁边放着的那个玻璃水杯里拿棉签浸润了下,过来擦拭她的唇,动作倒是挺娴熟的,只是轻重有些控制的不好,像他这样的人,只怕这辈子,还没这么照看过人,以梅芯专业的眼光来看,委实有点糟糕。

    可她没在意被戳痛了的唇,安静的看着男人小心翼翼擦拭她的唇畔,阳光迎面照射在他面盘上,这张俊美无比的脸,比往日消瘦了很多,胡子拉渣的与平时男人那种对外形近乎苛刻的严谨很是不符,但是却不经意柔和了那张犀利霸气的五官,显得格外温文。

    无法想象,就在几分钟前,这个男人还说着那些霸道,决绝,却也令人震撼的话。

    可是梅芯不知为何,嘴角不自主的弯起些弧度,她突然觉得,那些人生中黑暗的,悲伤的,厌弃的,绝望的东西,都是可以接受的,没有经历过这些,她有怎么会得到?没有那些,有怎么会觉得眼前的,是如斯幸福的,快乐的?

    “我一直在等你。”梅芯张嘴再张嘴,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长时间的不说话,有些发音古怪。

    厉怀璧的手顿了下,继续小心仔细的润泽她的口唇,只是很轻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我相信你会来了,真的信。”梅芯渍了渍那少许的水,有些贪婪的想要吮吸,不过男人并不把那水往她嘴里送:“你洗过胃,暂时不能进食和饮水。”

    她有点遗憾,换了往日,她是不会对这些表示异议的,她习惯了遵从,何况理智上来说,她也明白,这是医生为了她好。

    她只是看着厉怀璧的眼睛说:“可我渴,喝一点点可以吗?”说话间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娇嗔,尽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情绪的变化,她在男人面前一惯是一种卑微的顺从,对男人强势的宠在心里是反抗的,可是这一刻,她觉得从心底到外在,她都在享受着这种宠溺,甚至不自觉的想要更多一些,并为之提出不合常理的要求。

    厉怀璧扫过来一眼,对上那双浓黑的眼睛,难得的出现一丝挣扎,最后还是斩钉截铁的说了句:“不行。”

    说完了,看出她眼里的失望,又说:“一会我去问问医生再说。”

    他放下手里的棉签,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乖,再睡会。”

    眼看着他转身又要走,梅芯用力捏住他,急切着唤:“别,别走。”

    她有些赧然,可是从未有过这么想要留住一个人,脸微微红了,嗫喏着:“别留下我,陪着我好不好?”

    厉怀璧看着她脸上那种留恋,还有留恋背后隐藏着的惶恐,想了下,回身低哄:“我不会走,只是去和你的主治医生说一下你醒了,看他有什么处置方案,一会就回来的。”

    梅芯摇摇头:“我就是发烧了,醒了就没事了吧,不用急的。”发烧是挺严重,烧了几天没人处理,没烧成痴呆是她运气,这会醒了,应该就不要紧了,总之,她是真有点舍不得,刚看到厉怀璧,就要离开。

    她觉得自己矫情了。

    缩回手,安静平复了下心里,有点不要意思的说:“你忙吧。”

    厉怀璧盯着她看了会,神情慢慢有些凝重,然后退了回来又坐到她面前:“梅芯,既然你醒了,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你染上了毒瘾,原先你昏迷着没法,现在你醒了,我们最要紧的,就是替你把这个毒戒了。”

    第六十四章 住院休养

    梅芯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谓总是喜忧参半的,说起来大概这辈子她就没太享受过什么老天的恩赐。

    所以她在乍听到厉怀璧的话时候反应并不大,只是眼睛有些暗沉,眼皮眨了眨之后,嗯了一声。

    一直关注着他反应的男人对于她的这种反应有些了然,也有点担忧,他自己在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不可谓不震惊。

    他不是没有想过童远遥不会不留一手,可是这个结果依然让他觉得有点心痛。

    他还是给女人带来了伤痛,这是他一惯自诩强大的一种打击。

    这世上诚如母亲说过的,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掌控的。

    只不过这种小小的自我检讨仅仅占据了一个很小的空间,他很清楚此刻他应该做什么。

    握住女人的手,他让梅芯看着自己:“童远遥给你留下的那盒烟里用大麻叶做的,其中掺杂了可卡因粉,可以迅速的成瘾,你在之前还直接吞噬了不少,造成了急性中毒,虽然医生已经给你洗胃,但是医生说毒瘾已经有了,因为你在昏迷期间有很多次抽搐和幻觉症状,少量的使用吗啡缓解了这些,所以他可以确定诊断。”

    他看着梅芯,继续说:“我不想瞒着你,也不希望你乱想,你现在安静的休息,不要担心,我和医生会给你定制最好的方案。”

    他站起身,看梅芯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刚才那点红晕渐渐退却,他知道这消息对梅芯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女人一惯是比较容易钻牛角尖的,好不容易出来那么一点点,这会儿大概又缩回去了。

    但是这些,是必须经历的,他不会放手,自然也不会容许女人再退缩回去。

    再一次吻了女人的额头,放开手出去了。

    这一回,梅芯没有再勾住他。

    她只是安静的望着头顶,几天前她也是这么做的,那个时候她被人拘束在一个小阁楼里,而现在,她是自由的,但是她的身体,依旧没能够自由。

    她就想,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所以这一生,总是要那么坎坷呐?

    “姐!”不知啥时候冒出来一声不高的叫唤把她从呆怔中叫会神,看到梅宝那张精致的脸蛋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瞅着她,很近,看到她眼神瞥过来,从他咧开嘴给了个很大很灿烂的笑。

    她挺想去摸摸对方的头,那个刺猬脑袋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浓黑的密发,柔软浓密的搭着,更加衬托一张脸白如美玉。

    “你怎么来了?”她记得这祖宗不是隔洋过海在外头读书么?好像记得睡着的时候这家伙还和人吵架来着,以为是梦呢,还真的在。

    梅宝嘿嘿一声:“我来看你又怎么个倒霉了,我说姐,你咋就那么点背呢?”

    梅芯看他那副笑得没心没肺的脸,也撇了下嘴,有点苦涩:“是啊,你姐我就这么倒霉。”

    梅宝笑容敛了下,露出那副邪气十足的神情:“姐,这回你可别客气,都是那个蠢妞害你的,怎么也是他们厉家欠着咱,这回不把他厉家敲出个千儿百万的绝不放手,懂吧。”

    梅芯愣愣看着他,过了会有点黯然:“我怕,我大概做不到的。”

    啧,梅宝抽口气:“姐,你那么怂呢,姓厉的这会儿可心怀愧疚着呢,你不好好跟他算算,不亏大了?你弟弟我还要读好几年呢,这可是一大笔钱,你别说你不管我了哦。”

    梅芯默然,好半天,闷闷道:“不会。”

    梅宝笑了笑,突然在她一侧脸上啄了口:“姐,就你最疼我啊,那我走了哦,下回来你可要来接我哦。”

    一溜烟到门口,突然又回头:“姐,天塌下来有高个子,你那个男人这点担当还是有的,再不济,不还有弟弟我嘛,别成日愁眉苦脸的难看死了,多大个事啊!”

    说完也没等梅芯搭话,拉开门出去,正好门口撞着迎面进来的厉怀璧,两个人互相看了眼,没说话,梅宝同他擦肩而过,飞速跑远了。

    厉怀璧只在一瞥间瞧着他略有些发红的眼眶。

    病房里像是谁也没来过,静悄悄的,洁白宽敞的房间里,梅芯乖顺安静的躺着,只是看着天花板,有点失神。

    连他走近了,都没意识到。

    厉怀璧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说:“医生说你的身体所有器官都需要调养,这个时间会有点长,放心,我陪你。”

    对于男人的安排,梅芯习惯是顺从的,她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不顺从,而且经历过这么多日子,她如今对于这个男人,是越来越信任的。

    厉怀璧请了强大的医疗团队负责梅芯的治疗和康复,期间厉怀璧确实一直陪同着,可以说寸步不离左右,无论是查房,输液,问诊,他甚至把自己的工作都搬到这个病房里,在套房隔壁临时做了他的办公室,康展负责联络外部事宜,所有的会议都是视频解决,一些必须的应酬场合他也只是出去一两个小时,很快就会赶回来。

    梅芯可以说这几个月认识男人以来,这几天是见到他最多的时候。

    这也让梅芯看到他是多么的忙碌,24小时不间断的有很多事要他过目,一摞摞的文件要他签字,她的病房外那个小隔间里人来人往的几乎不断,每天能听到各种语言出现在他电视视频的那一端。

    只不过这些忙碌,从来打搅不到梅芯,她看到的永远都是一个坚毅强大的男人,只要她寻找,总能看得到他的脸,他那双深邃坚毅的眼。

    这期间梅芯的毒瘾发作过两回,因为急性中毒和短时间摄入的药品水平较高,她本身的发烧并没有造成多少问题,却是这些东西造成了她的器官差点到了衰竭的地步,而恢复,是很慢的,这种时候不适宜戒毒,为了让她身体尽快恢复,医生对于她的发作,用小剂量医学允许的药品替代,以及缓解这些症状。

    所以她受的苦不算很大,但是那种挠心的感觉,仍然让她心有余悸,她无法想象,那些在电视里看到的宣传海报里出现过的那种疯癫,她是不是也要承受一辈子。

    那样生不如死的话,她真不想过下去,而且她觉得,这种戒毒,是需要毅力的,梅芯不觉得自己有那种抵抗意志,她是软弱的,生活总是让她屈服,这一次又怎么会例外呢?

    当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她下意识会去寻找,然后会看到那双就在身边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变得深沉,幽暗,静谧的波澜不惊,只是像有什么惊涛,在涟漪的水纹下涌动着,让人心惊。

    有时候她睡过去,会感觉到自己被拥抱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那个怀抱很熟悉,强势又温柔,带着熟悉的香味,让她被药物和不适折磨的心浮气躁渐渐趋于平静,然后熟睡过去。

    这个时候她又会有些不舍,她知道男人是不容易的,他那么大的事业,那么大的家族,可却时时日日陪着自己,这样的不舍,只这份情谊,她怎能放弃?

    疗养期间她又见了徐妙一面,这个张扬乖戾的女孩难得在她面前乖顺的跟只老鼠,尽管梅芯觉得这只小老鼠更惧怕的是自己身后那只狮子,但是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其实也挺有趣。

    徐妙结结巴巴跟自己道歉的样子,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她的脸色是苍白的,大出血让她也伤了很大元气,连来看自己都是被人推着进来的,这对于一个张扬惯了的女孩,想必是很束缚的。

    她在梅芯的床边放了一束花,很漂亮的鲜红透黄的花叶,用鲜嫩的绿色芭蕉叶包裹着,极是抢眼。

    厉怀璧看见了从隔间过来把花拿开放在离着远一些的床头桌:“你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行了,人看过了,该乖乖回大马了!”

    徐妙咬着下唇,一张脸蛋有点憋得红,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看了眼那个被放远了的花,耷拉下脑袋:“我可不可以不回去。”

    “不行!”厉怀璧断然一句:“你还想闯什么祸?十点的飞机,立刻马上给我回去收拾东西。”

    厉怀璧是很少发火的,徐妙好像被吓着了,有点想哭又强忍着的样子,一扭头自个转着轮子要往外走,推她进来的护士上来要帮忙,被她大声呵斥:“我自己会走!”吓得一缩手,看着她艰难转着轮椅往外滚。

    看着徐妙出去了,厉怀璧轻微的叹了声,顺手捞过那束花递给护士:“拿到外头去插着,不用拿进来。”

    梅芯看他一眼,也瞧不出那张脸究竟是发火了,还是隐忍,想想刚才小姑娘那个失意的背影:“这个花很好看,是你们那的吗?留下吧,房间里有点颜色也好。”

    厉怀璧看看她:“你倒是不介意,我以为你会很讨厌她。”

    梅芯想了想,老实的说:“她有点像小宝,你不是说她是亲人吗?”会为了这个亲人舍弃自己的那种,其实换一个角度,如果是梅宝,她也会做出和男人一样的选择。

    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无论你闯了什么样的祸,有可能它造成的后果近乎毁灭,尽管会生气,发怒,责罚,可最后,还是会去替她收拾残局,不能够放弃。

    因为彼此是亲人,血脉相连,无可抉择。

    换一个角度说,她总归是外人的。

    男人看了眼她,回头查看她的吊瓶里水,又看了下她打着针的手,确认完好后,给她掖了下被角平整盖好,随口说:“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