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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展脸色微变,看向自己的老板,厉怀璧却神色不动,只是冷冷淡淡问:“你要什么?”

    他钟磬一般的声音在江面上被放大,随风而来,铿锵震耳,掷地有声。

    听不出声线中的起伏,依旧是那样稳如泰山,在梅芯听来不自觉的,扑腾的心跳变得温和了,血管里的激动,渐渐平复了下来。

    童远遥却冷笑了声:“姓厉的,还没听明白么?一次换一个,我没工夫和你磨,厉先生,我知道你很厉害,你有本事可以杀了我,不过劝你不用想法子把我弄死,我肚子里装了个和心跳相连的炸弹,你的狙击手如果打死了我,这个女人就会给我一起陪葬,我只给你换一个人的机会,她,还是徐妙!”

    徐妙被人紧紧抓住,只有一张嘴气急败坏的骂:“童远遥,你他妈不是东西,你混蛋!”

    突然一阵啪的枪响,惊起了不远处一群水鸟,扑棱棱的拍着翅膀从水面一掠而起,飞向远方。

    惊魂未定的众人定神一看,却只见这徐妙躺在地上,脸上痛苦和震惊交织,扭曲了她那张漂亮得像洋娃娃般的脸,痛苦的呻吟着,雪白的一条白纱裙角被大腿上的伤口一瞬间染得鲜红,惊心怵目的晕染开,又无声的向四周蔓延。

    童远遥举着手里那把刚刚打过的枪,终于露出半张脸来,那妖魅的脸,冷漠如冰:“吵死了!”

    他仰起头,看向远处快艇上的男人,咧开嘴笑:“要不我替你做个决定吧,把她带走,再磨蹭二十分钟的话,她就会失血过多死的。”

    水鸟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风浪晃动水面,发黄的江水倒映着有些阴沉的蓝天,远处有几朵云,纹丝不动。

    静谧,在枪声过后仿佛凝滞,安静处,只有那些许的呻吟在时断时续,而女孩惨白的脸色,正在循着暗红色的血液无声流淌后迅速的失去生机。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即便有人心中急切,可也只敢看向这场对峙中的双方,尤其是那个可以决定一切的男人。

    方忠达一时没忍住:“小遥……你,你别胡闹了!”

    童远遥头颅歪了一下,笑的肆意残忍,眼神却透着冷漠的望着远处的男人:“厉先生,机会只有一个,你也知道,我总要留一个确定保住我自己性命才能再放人的,今天,只能还给你一个,而且我不能保证,下一回,还能留个全须全尾的人给你哦。”

    “老板……”康展在厉怀璧身边轻唤了一声,清楚的看到老板牙关僵了下,声音低沉:“去把妙妙抱过来。”

    “老板……”他略有些吃惊,又有些意外,可是看到老板随即看了自己一眼,微微一缕红芒,令他心头一震,垂下眼皮,迅速招呼快艇靠过去,上了船把已经陷入昏迷的徐妙抱住重新跳回了船上。

    厉怀璧已经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他们得到消息以后紧急调了快艇赶来,并没有做什么准备,就像童远遥说的那样,如果再磨蹭下去,徐妙的生命不会超过二十分钟的救治期,童远遥对时间把握的非常精准,那正是他们可以剩下的回头送治的时间。

    裹紧了徐妙顺势将小女孩抱住,厉怀璧在扭身过去一瞬间,不自主的回头,同梅芯远远的对视了一眼。

    对面的女人此刻脸上因为江风而显得有些苍白,一如往日那样的带着一种呆滞茫然,对这个世界充满不确定的那种惶惑,有刹那,男人一直引以为傲的坚强差一点要溃决,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也许,是对这个女人又一次的伤害。

    梅芯曾经的经历,生活的磨难,从来都没有什么给过她永恒的,美好的东西,她生命里有过的都是些破碎,抛弃,厌恶,以及丑恶的,不只一次命运给过她希望,却总是在希望之后,给了她绝望。

    他答应过给她这个世界的,他厉怀璧做出的承诺,却头一次,没能够在一个女人面前得到兑现。

    可是徐妙,是他的母亲临死前最后的嘱托。

    有时候,人生便是那样无奈的抉择。

    厉怀璧目光凝重,从未有过的沉重感在他面前以及心理,然后他就看到女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弯起了她的嘴角。

    那是一抹很淡,几乎无法看透,却清晰的印在男人眼里的,微笑。

    梅芯知道男人看见了自己冲着他的笑,因为她也清楚的看到男人在看到自己那笑之后,别样的动容。

    她确实不擅长笑,也并不是一个懂得笑的人,她的人生很多时候带着悲剧色彩,阴郁和痛苦的童年以及充满了暴力的婚姻,让她几乎丧失了一种情感表达,那就是笑。

    只不过她在这一刻,是真心的。

    她知道男人看的懂。

    她倒不是有多么高尚的自我牺牲,也不是不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童远遥可以说已经不是很正常,他就是在玩毁灭的游戏,稍稍刺激下,只怕后果更难说。

    此时此刻,她迟钝不代表不明白事,厉怀璧只能有一个选择,也只能是徐妙,她并不意外于自己被放弃,她也并对男人的这种选择有什么难过。

    只是她在看到厉怀璧看过来的眼神的时候,却有一抹难过,并不是为自己,她总是对自己的人生有一种认命的坦白,反倒是对男人的那种深沉的眼神有些心疼。

    是的,她觉得可以感受到那抹眼神里难以忍受的绝望,痛苦,和抉择后的浓浓不舍,这样一个男人,强大到无以加复的男人,却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对她充满愧疚,那样的痛苦,让她动容。

    她这辈子,可有什么人,会对她那样的在意呢?

    她望着他,无声无语,可是她却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他那么难过,也舍不得那个人,所以她笑了,很淡很淡,因为她不太擅长,可还是努力笑了下。

    希望男人不要因为他的决定而难过,她不怪他。

    “小宝……”她有些口齿不清的喃喃了一句,声音被江风刮得破碎,即便近在眼前,怕也是没什么人听到,可是厉怀璧像是听到了,浓黑的眼睛动了动,张口:“等我。”

    说完扭头就吩咐开船,快艇激烈的马达突突突的响着,迅速的远去。

    他没有再回头,即便此刻他就站在快艇的最前端,留给梅芯一个孤傲,伟岸,绝然的背影。

    梅芯的心情却并未因为男人远去而失落,反而在马达声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很不甘心,你的男人还是选择了别人?”身后略带讥讽的声音传来,梅芯并不搭理,只是沉浸于自己的心思中。

    童远遥倒也无意等她的回答,而是将她推了推,露出自己被压在身后的身体,朝着方忠达说:“干爹,麻烦你送我去码头。”

    方忠达看了眼,皱眉:“你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童远遥冲他摊了下手:“放心,干爹,你好歹救过我,我不会连累你,只要把我放上岸就行,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待见我,我们谁也不欠着谁,你放我上岸,我的命,我自己负责。”

    方忠达脸色阴沉,可是他到底不敢真和这小子硬来,他了解童远遥的脾气,刚才的话不会是开玩笑,如今青爷发了话,道上几乎没有童远遥容身的地方,童家又对童远遥恨之入骨,只怕这小子真是无路可去。

    可是他手上还握着这个女人,算是奇货可居,连厉怀璧都忌讳着不敢动手,他自然是不能奈何的,这烫手山芋他也不想留着,青爷,童家,厉家他都不想惹,把他送上岸,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方忠达没有再说话,阴着脸色吩咐掉头,很快就把船开回码头,眼睁睁看着童远遥拉着女人的手,悠哉悠哉上了一辆出租,扬长而去。

    梅芯再一次被童远遥带着绕了一个圈,稀里糊涂只看到一条道又一条道,只看着他让司机开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指使的团团转之后,终于停在了一个极小的弄堂里。

    付钱下了车,一只手依然被童远遥牢牢捉住了,拽着往那个狭长的弄堂口走,这里的景致,梅芯几乎可以说是见多了的,在S市,这样的弄堂几乎可以说是老城区里最多见的,被外头偌大的牌坊式的弄口遮挡着的弄堂狭小,潮湿,阴暗,偶尔有铃铛声,小孩子的噪杂声掠过,头顶的电线杆子几乎可以撞到头。

    童远遥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拉着梅芯穿过弄口,也不知从那一扇门里进去,来到一个屋子前,咚咚咚敲了会,开门出来个半大的毛孩,就看童远遥给了对方几张票子,对方让开身,两个人擦过去,又被攥着上了一个只能容纳一人上下的老式阁楼。

    吱吱呀呀的走上去,猫着腰在阴暗的阁楼里穿行,却是过了一处天台,又来到另一间屋子。

    就这么跟迷宫一样窜来窜去,最终,终于看到童远遥在一个房间里停了下来。

    “妈的,累死老子了。”进入这个房间,童远遥这才松开梅芯,却把自己往那床上一倒,大呼了一声。

    第五十七章 黑色过往

    梅芯被孤零零扔在一旁,似乎进了这个屋子,童远遥紧绷着的神经突然就松懈了下来,也不搭理梅芯,自顾自在床上打起了呼。

    梅芯有些茫然,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该做什么,逃跑是不必说的,她没有蠢到以为这个时候她能够跑得了,童远遥既然拿她做最后的筹码,那就一定不会轻易放了她。

    看了眼横躺在床上的人,那张床并不大,可是看上去童远遥纤细而柔弱,只是一个孩子一般,真看不出此刻那无辜的睡脸曾经能无视一条生命。

    想起徐妙,她心里头不知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头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站着不累吗?”正在心里头捉摸不定,躺着没动静的童远遥突然开口了。

    然后睁开眼,却并不起身,就这样大咧咧仰视梅芯,此刻那双眼里,倒是没有白天看上去那么阴鸷,也许是室内没开灯阴暗的关系,他的脸色比平常还要暗沉了许多。

    连声音都有些疲累的味道,口吻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梅芯就更没法子琢磨得了这个人目前心里想着什么了。

    她只是一惯的不动,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对方,看起来像是很镇定,说白了就是不知所措的发呆。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就这么互相盯着看了会,童远遥龇牙,往旁边滚了下,让出块地方拍着:“一起躺着,你不累我还累呢。”

    看她就是不动弹,他笑了下:“怎么?还怕我非礼你不成?”

    被一个妖孽模样的男孩子这么露骨的调戏,梅芯还是头一回,顿时脸红得发烧,却挪动了下屁股,半沾半提得坐在了边缘上。

    不过是拿着背对着对方的脸,这样隔绝了对方窥视一般的眼神,只不过这样做,并不能隔断背脊上那种阴冷冷探究般的眼神。

    她不由梗直了很是不自在。

    童远遥看着这个女人,她的一切表现就像这个人一样,直接,纯真的有点白,明明知道没用,还是自我安慰的拿背对着自己,以图自欺欺人,这么样一个女人,其实是让他看不上也不明白的。

    这么蠢的女人,究竟哪点值得那样的男人惦记呢?自己拿着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有够资本去让厉怀璧那种人屈服?

    是不是自己压根就是被算计了,厉怀璧借着这个成就了什么?而事实上他压根没对这个女人有多么在意呢?

    依照童远遥的生活法则,他从小就活在一种算计和被算计里,为了保命,什么样的手段没有用过,他不相信人性,更不会去信任什么世界美好这种狗屁。

    “你喜欢那个叫厉怀璧的人嘛?”童远遥突然问。

    梅芯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功夫,童远遥的脑子里转了多少年头过,只是僵硬了下,没回答,这个问题,太过私人化,她没想过和一个外人,还是个绑架自己的人去聊这种话题。

    看她不答话,童远遥也没发火,只是拗起了身,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哎,我说你怎么不说话,这没外人,就咱俩,聊聊呗,打发下时间嘛。”

    梅芯古怪的看了眼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们现在这个情形是绑架和被绑好不好,这种聊天一样的口吻是闹么回事呢?

    “我妈是个歌女,”童远遥仿佛没看到梅芯的眼神,自顾自开始说话:“说得好听点,是卖唱的,其实在那种地方,只卖唱怎么能过得下去呢。”

    童远遥调整了下姿势,盘腿坐在床上,支着胳膊又打了个哈气,懒懒说着:“我小时候总是听到很多男人喊我妈婊子,那个时候我很小,不懂这词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这就是我妈的名字呢,所以我也跟着喊她婊子。呵呵,她听到我第一次这么喊她的时候的表情,我一直都记得。”

    童远遥小时候还不懂得好坏善恶美丑这样的区别,他会这么叫,只是纯粹一种孩子的模仿,他喊的时候,他的妈正和一群人围在一起,有个男人在拼命给她灌酒。

    他看她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想上去把她拉出来,结果喊了这个名词之后,所有人愣了下,就是一片哄堂大笑。

    他妈妈也在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那酒还是灌了下去,灯光打在黑暗的角落,烟酒迷障,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他就是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长大的,常年看着这个女人岔开大腿迎着一个又一个,换取母子俩个的生活,一直到十二岁的时候。

    一辆崭新的车子把母子俩个都接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家里头,屋子比酒吧的厅堂还要大,五颜六色的比酒吧的彩灯还要绚丽,屋子里的人装饰打扮的非常漂亮,连他,也穿上了很好看的衣服。

    “那个时候我妈笑得是最开心的,比在那个黑暗的酒吧里笑得开心多了。”童远遥的目光因为回忆,显得有些遥远,空洞洞的眼睛,黑得无声无息的,没有焦距,没什么光亮。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有时候,精美的东西,里头未必也同样美丽,华丽的外衣下,往往也许就包裹着一包臭虫。”他吸了吸鼻子,揉了下眼角,显得有些萎靡颓然,说话的调,变得生涩:“那个家,就像是烂了的苹果,很好看,里头却是腐烂的,人心都是烂了的。”

    梅芯起初还在听他平淡的回味着,虽然觉得这样很古怪,但是这话说话总比不知道如何交流好,看起来童远遥还算正常,她就乖乖的听着。

    可是听着听着,突然有些变味,黄昏已经过去,黑暗降临在了这个城市,窗外依稀有灯光陆续点亮,弄堂口的路灯昏暗发黄,远处的琉璃夜景离得远,照射不进窗户,整个屋子黑暗了下来。

    她看不见童远遥的表情,只是听他口气幽幽的继续说:“那个蠢女人,以为自己生了儿子被童家认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可是她只是一个妓女,怎么可能会有谁真心对她呢,你说是不是?”

    口气是疑问的,问完了童远遥半晌没开口,梅芯听着发愣也没意识到,好半天才发觉,这是个问句,像是要等她的回答,可她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只是弄明白了童远遥的母亲似乎是个酒吧里讨生活的,也不知为何会给童家的谁生了童远遥,后来就被接回去了,听起来童远遥之后的生活应该是过上小少爷的日子吧,可又不像是这么一回事。

    安静的屋子黑魆魆的让人心悸,像是不等她回答不罢休,费神半天斟酌字句,嗫喏:“总会有人是真心待你的吧,你妈妈对你应该就是。”不论生活如何艰难,至少她没把他扔了,像她的父母,再厌弃她,至少给她穿暖吃饱,没扔了她,比那些弃婴,她还是幸运的。

    童远遥的妈,也不算太差。

    空寂的房间静默半会儿,突然咯咯咯响起古怪的笑声,听起来尖利而短促,有些歇斯底里的,好半天童远遥才收了笑,喘着气:“呵呵,你这个女人真是……呵呵,怎么会……!”

    蠢,蠢得那么直白,单纯,就像那个女人,直到死,都还相信那个男人对她是好的,即便是在知道了自己的毒瘾全是那个男人的老婆哄自己学会的,只不过是因为嫌弃她的存在,知道男人把她们母子接回来,只是因为看上了她那个漂亮的儿子,一个更有趣的宠物。

    梅芯有些无措的听着男孩肆意张狂的笑着,笑到最后突然咳嗽了起来,那种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听起来有些让人心惊肉跳的,借着阴暗的透射进来的光芒,她看到童远遥咳得卷缩了起来,不停的随着咳嗽而痉挛着,几乎要断了气一样。

    她不由紧张起来,伸手想要去触碰对方,又缩了回来,犹豫了下,问:“你,还好吧。”

    童远遥喘着气,呼哧呼哧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断续道:“没,事,死不了。”

    “有水么?我给你倒杯吧。”梅芯看不过,随口问。

    童远遥终于从一阵巨咳中恢复过来,翘起头,黑魆魆的像是看向了梅芯,半晌幽幽问:“我那么害你,你对我干嘛还那么好?”

    梅芯站起身,想凭着那点光找喝水的,并不想同这个家伙解释,自己没那么高尚,不过是她自己也渴了,这么说,只是借个由头好听些罢了。

    不过她嘴笨,这么想觉得有点坏,没脸皮说清楚。

    进来后她是观察过的,这里确实有个饮水机,摸索到了后看到还真有几个一次性杯子,接了倒了些水出来,托着又走回来:“喝吧,润润喉咙。”

    “我要是咳死了,你就自由了,你不希望我死了嘛?”童远遥没有接水,只是依旧幽幽的问。

    梅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把自己和别人想到一种对立的局面去,她递过去的手有些酸,就说:“我想活着,却也不希望你死,这是两码事,你要不要喝水?”

    听出来梅芯口气里有些不耐烦,童远遥倒是乖乖把水接了过来,咕咚咕咚喝了。

    梅芯自己也把水喝了,只觉得这水不知道有多少日子了,涩涩的难喝,厉怀璧可算是把她的口味都养的娇贵了,以前她哪有那么挑剔?

    不自主又会想到那个男人,童远遥也不知道想什么了安静了,直到不知谁的肚子咕咕几声,接着就像唱和着,另外一个也开始叫了,梅芯有些窘迫,倒是童远遥开口问:“饿了?”

    第五十八章 喜怒无常

    黑夜以前是梅芯最喜欢的,它降临意味着一天生活的结束,然后无论日子过的多么糟糕,总是可以让肉体得到休息。

    不过这个时候,梅芯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四周的黑暗中藏着像童远遥那样一个危险的生物,清晰的喘气声里有种病态的罗音,这个少年的肺,显然不怎么健康。

    童远遥问了一句饿了的话,梅芯正因为自己肚子这种不怎么争气的行经感到赧然,好在黑夜掩盖着一切,她就是觉得脸发烧的厉害。

    外头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阵依依呀呀的苏州评弹的调,那二胡拉得凄婉哀绝,哽咽一般断续,然后突然被一个孩子的啼哭声划断天际,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喝骂:“小瘪三,短命的,打死侬啦!”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那咿呀声彻底掐断了,只不过很快,又被接续了上去。

    梅芯和童远遥一时没做声,使得外头的动静清晰入耳,只听他突然又轻声咳了下,嘿嘿笑开来:“你说,这会子我居然在羡慕那个被打的小鬼头,是不是很可笑?”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变得沙哑了起来:“那小鬼大概不知道,有人居然会羡慕他挨打,你说我这会儿出钱去跟他换一下,人家会不会肯?”

    没等梅芯琢磨出怎么回答,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童远遥的话,令她不由的一惊。

    像是感受到梅芯的吃惊,反倒是童远遥满不在意说:“去开门,顺便把灯开了,开关就在门口。”

    梅芯发怔了下,还是老实照着做,摸索着走过去,摸到开关处,啪一声打开了开关,屋子里也没亮堂多少,昏昏黄黄的,顺手拿了童远遥给她的钥匙把门打开来,就见外头一个半大的孩子举着一包快餐盒子和一袋子像是超市买来的东西,眼神有些个飘,看到是梅芯,咕噜噜转了转眼珠,还是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进来。

    梅芯接过,没来得及看,就听背后童远遥懒懒的说:“进来自个拿钱。”

    那孩子喜上眉梢,忙不迭推开梅芯往里头过来,梅芯冷不防被他推了个趔趄,站直身的时候,瞧见那长得像只猴子似的孩子正低头哈腰的冲童远遥打招呼,然后从他手里接过来一叠红票子。

    也不知这一叠钱,童远遥从哪冒出来的。

    童远遥这时候却看过来,黑洞洞两只眼珠子,无声无息:“过来。”

    他把梅芯招呼过来,半依着身子勾过那个大袋子,从里头掏出一长条的烟来,看了看,便把那外头的包装拆了,从里头掏出一盒来,往那个正在数钱的人一抛:“赏你的跑腿费,记着我说的话。”

    那孩子嘿嘿笑了,把钱揣好了,如珍似宝的捧着那盒烟,喜滋滋说:“放心吧,遥哥,我小六子办事您还不放心嘛,我连黄毛哥都没告诉过,这地方您是头一个来的。”

    童远遥似笑非笑点了下头,努努嘴:“这里头货色很纯,你可悠着点,别玩过头。”

    对方乐呵呵点头如捣蒜:“行,我懂,您就放心住着吧,明天我再给您送吃的。”

    童远遥不置可否,只挥了下手,那小孩子也机灵,猴一样抱着那盒烟就往外一溜烟跑了。

    看着梅芯关了门,童远遥突然又道:“把门锁了,钥匙拿过来,吃饭吧。”

    男孩送过来的晚餐很吩咐,有肉有菜,甚至还有酒,一共两个人吃饭,菜倒是有十几样,梅芯不禁感叹,如今的孩子,果然都是大手脚惯了,看着菜色,大概是逢贵的买,肉多菜少,都是些市面上贵的菜。

    不过这出钱的不是她,她也无从置啄,肚子比脑子老实,童远遥既然不为难她,她也很识趣的坐下来吃。

    就着饭盒里满满当当的白饭,梅芯吃的很快,这会子没有什么礼仪需要她遵守,也没有男人在一旁监督,梅芯骨子里那点不自在也在饿肚子的当口暂时被她抛弃,吃得相当豪爽。

    童远遥也不知是没胃口还是别的,吃的却是很慢,不管这个人身上阴气重得怎么样,吃饭的斯文和礼仪,倒是同厉怀璧差不离,故而看梅芯这么豪放的吃饭行经,不由诧异万分。

    只是梅芯只顾着低头吃饭,丝毫没看到童远遥的表情,童远遥吃的不多,最后干脆放下筷子,直愣愣的看着梅芯翻卷云涌一般席卷了一通菜色。

    等她吃饱喝足放下筷子,这才意识到童远遥异样的眼神,联想了下刚才吃相,顿时脸又是一红。

    讷讷低了头,却听童远遥头顶处开口:“你在姓厉的那,也这么吃东西?”

    梅芯不出声,童远遥啧啧叹了声:“姓厉的品味,真独特。”

    扫了眼面前的快餐盒,他又说:“喜欢吃,你就把这些都包了吧。不用客气。”

    梅芯脸红的可以煮虾,蚊子般道:“我饱了。”

    童远遥冷冷笑了下:“吃饱点,做个饱鬼总是好的,也许这会是你最后一顿饭了。”

    说完,像是没看到梅芯瞬间从彤红的脸蛋变得煞白,漫不经心的从一旁的烟盒子里头抽出一根来,点上火,深深吸了口,眯起眼再瞧女人:“吓着了?你还真不经吓。”

    “胆那么小,脑子也够笨的,长得又一般,姓厉的究竟看上你什么了?一张脸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一点不会遮掩,他们厉家可不比童家简单,就是没我折腾你,你在厉家也不够看的,趁早离了他吧,跟我混呗!”童远遥口气戏谑,吊儿郎当的说着。

    梅芯好半天,恢复了些情绪,知道自己又被戏耍了回,有点为这个人的喜怒无常感到愤怒,这个人比弟弟梅宝没大多少,怎么就那么不讨人喜欢呐!

    “你又能混多久?”她脱口而出,随即却被自己从未有过的口气惊了一下,这么恶毒的口吻,是自己的么?什么时候,她也有这胆量了?

    童远遥安静得吐了几口烟,倒也没发火:“是啊,我还有多久呢?”

    “连你也瞧不上我啊……”他幽幽的叹气:“呵呵,我也觉得可能没多久好活了,所以我怎么也得拉个垫背的一起走,我看你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做人的,和我一起上路呗,做个伴也是好的嘛。”

    这回梅芯没被他吓着,只是不愿意再搭理,将自己团起身来抱住双腿,干脆的给了个背影。

    “你真的不吃了么?”童远遥问:“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你看到的那叠钱,是我最后的一点家当了哟,吃完了这一顿,下一顿,可真没有了。”

    梅芯呆坐半晌,懒得理睬,她算是看明白了,童远遥这就是个喜怒不定的孩子,拿她当猴耍,也不知留下她是不是就是纯粹为了好耍着她玩的。

    童远遥看梅芯好久都不理睬自己,终于把懒散的身体挪了下,起身来坐过去,凑近了梅芯,却把烟盒递过去:“来一根?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哦。”

    梅芯瞥了眼对方,默默从对方手里抽出来一根,童远遥从身边拿过打火机,啪一声给她点着了,看着女人颇有些熟练的夹着烟,吸了口,再又吐出来,不经意弯了下嘴角。

    “你喜欢姓厉的?”他突然问了句,梅芯拿烟的手一抖,散落了几缕烟尘。

    “你不愿意跟我混,不单单是因为不喜欢我对吧?”童远遥黑魆魆的眼睛这会子发亮了些,精神头反而比刚才充足了,神采奕奕看向梅芯:“姓厉的其实也挺笨的,我骗他说我在身体里撞了个和心脏相连的炸弹,要是把我打死了,你也一块得被炸死,这么小说的情节,他还真信了,你说他是不是也挺笨的?”

    “……”

    “我要睡了。”看梅芯不搭理自己,童远遥有些意兴阑珊,突然又再一次往后头一倒:“你自己找地方睡一觉吧。”

    梅芯吸着烟,也不知说什么,童远遥倒是在床上歪着头又看过来:“只要不出这个屋子,随意。”他顿了顿:“你也别想着出去,厉怀璧现在管不着你,这附近全都是想弄死我的童家的,这屋子才是最安全的,我现在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你是我最后的一张牌,想必你也不会逼我做蠢事的对吧。“

    眼看着梅芯只是团成一团的不说话,童远遥却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等梅芯一支烟抽完,回头再看,童远遥还就真的睡着了,不经意看过去,这个魔鬼一样的男孩睡着了却是天使一样,银白如玉的脸,精致完美,身材纤细,睡着了,自动自发的卷缩成了一团,像是一个婴儿一般。

    她看了几眼,默默站起身来,把床上摊开来的盒饭收拾起来,不管信不信,她还是把那些吃剩得归拢了下,留在明日,只是南方天气温度高,这又没冰箱,只怕也最多再能放过一个夜晚。

    收拾干净了,她又把一旁的被子拉过来,替对方盖上,自己却又溜下床,缩在一旁。

    几次拿眼看了看门,门是被她锁上的,也就是反手而已,只要扭开来,她其实是可以走的。

    可是她看了几回,甚至站起来去到门边,手却最终只是停留在开关处关了灯,回来靠着床板抱住了自己,随手拿过烟盒,又抽了一根来吸了,看着烟蒂处一明一灭的橘红色火花,最终模模糊糊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