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十四章(四)(2/2)

七八岁的青年,几乎每人都穿一件打着补丁的蓝色夹衣,超长的袖子和宽大的下摆展示着由父辈的旧衣服改动过的痕迹。

    人人都是那么亲切可爱。

    热烈的欢迎气氛感染了马碎牛,他觉得天下红卫兵是一家,所有真诚的人都应该团结起来向企图复辟资本主义的走资派作殊死的斗争。

    一个藏族姑娘挥洒着真诚的泪花,扑到缓缓行驶的车旁和马碎牛握手。马碎牛根本就无法适应这种男女间的直接接触,但欢快热烈的气氛却使他有了难以抑制的勇气,大着胆子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温暖柔和的手,那是一双真诚和传递激情的手。握手的一瞬间,马碎牛立刻就感受到一颗滚烫的红卫兵的忠心。

    汽车缓缓驶进民院的大操场,马碎牛放眼一看又是一惊:民院的操场真大,大过六中操场的三倍。更让马碎牛吃惊的是,在操场的北头,耸立着一个巨大的舞台,这舞台的侧面比六中舞台的正面还要宽阔。

    车停下了,魏子美说:“马司令,也不用分谁是那派的人了,列成纵队然后进场参观,你看咋样?”马碎牛说:“行。”就这么两句话一耽搁,当马碎牛拧开车门跳下驾驶室时,只见十四辆大卡车上的人下饺子般往下跳,随即就向两头逃窜。原来从早上上车直到进了民院,早已超过了两个小时。这些中学生被四十五分钟一节课调整的生物钟也有了规律,那上厕所的时间往往是以不足一个小时为间隔的。今天特殊,一路兴奋又被堵车,虽不可忍、不得不忍;一个个就被折磨的连打尿颤。车未停稳,男生们早已急不可耐地纷纷夺路跳车,黑压压一片,向东、西两侧分头扑去,见人就问:“厕所在那达?”后边跳下车的人自然就随了大流,走的一个不剩。柳净瓶和水平尴尬的微笑后也一溜烟走了。魏子美一脸苦笑,说:“咱俩也去吧?”马碎牛就豪气地说:“走,尿走。”

    好不容易把人拢齐,马碎牛就吆喝赵俊良和谢凯,说:“赶紧排队,参观农奴主罪恶展览,又不是在学校打派仗,不要再分谁是那派了,站到队里都算。”

    这边正排队,那边魏子美陪着一个陌生人笑吟吟的走了过来。魏子美介绍说:“这是民院负责‘农奴主罪恶展览’的王平安,这次活动就是他给联系的。”王平安毫不生分,看着马碎牛说:“你是马碎牛司令?欢迎来民院,参观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们排成单行队,跟着我走就行了。”说完就向右边走去,六中的学生急忙跟了上来,一条歪歪扭扭的长蛇阵就缓慢地进了展览室。

    这里没有讲解员,也不需要讲解员。展品本身就具有强大的说服力。每一件展品都精美绝伦,每一件展品都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件展品也都在诉说着**农奴的苦难。展览室的屋顶上挂着几只日光灯,暗淡青冷的光线投射在展室里、投射在展品上、投射在每一个学生的头顶,使人倍感阴森恐怖。传说中的水银灌顶活剥下来的人皮筒子一排挂了五张,从体形上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面直径不等的人皮鼓就放在一列木架上,旁边还有白森森透着黄斑的腿骨鼓棰。敲鼓,对于生长在农村的青年来说并不陌生,但面对配套的乐器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握那腿骨,更不要说去敲动那面人皮鼓了。大小不等、排列有序的不白不黄的头骨上镶着金边、银边、铜边。旁边的小纸牌上只写了一个字:“碗”,这已足以让人心惊胆颤了。无数的玻璃瓶子里浸泡着的物体据说都是农奴主随心所欲地从农奴身上割下的器官。有眼睛、鼻子、耳朵以及**和生殖器------展室光线不足,在青白的高高挂在屋顶的日光灯下那些展品都失去了本色。这里一切都散发着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的霉味,静悄悄的展品分别在诉说着一个个令人发指的肆意摧残**的故事。里面静的出奇,男生头皮发炸,女生早已忍不住要逃走了。无声的人流走出了展室,所有的人都做了一个深呼吸,长舒一口气,仿佛他们刚刚通过的不是一个展室,而是一座人间地狱。 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愿意评论。直熬到所有人都出来了,脸上才渐渐有了活色。

    民院的大批判会并没有让六中这些人感到振聋发聩。大约是发言的藏族学生对汉语的学习还处在初级阶段,那文字读的就有些绊绊磕磕;文章听上去也多是报纸上熟悉的段落。马碎牛悄声对赵俊良说:“他们也就这水平了;我觉得也不比咱强。只是那些藏族学生发言时为啥个个都要流眼泪呢?女生流眼泪是她们软弱多情,这男生也个个都流着眼泪就叫人不明白了。”

    赵俊良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台上的发言,敷衍马碎牛说:“我也正奇怪呢。”

    柳净瓶插嘴说:“有啥奇怪的?从人间地狱般的农奴制社会一步跨进了幸福光明的社会主义社会,咋能不激动地流眼泪?我看这眼泪能自然流出来是发自内心地对党和**的热爱和感激,是一种淳朴的感恩情绪。”

    马碎牛说:“我也感激**,但我就是没眼泪。”

    柳净瓶就骂:“没心没肺!你就真是个女生也不多------多------”

    “多啥?”马碎牛追问了一句。

    柳净瓶掉过头去不再理他。

    吃过午饭后,广播上反复通告下午文艺演出的时间。同来的各派红卫兵都三三两两地结成团伙,兴高采烈地走出民院大门逛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