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章(1/2)

    伯爵熟练地结着领结。这个领结是他自己发明的,扎法十分复杂,常常使他的仆人感到烦恼不已。

    一声怨怒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为什么一定要走?还早嘛!”

    他并没有回头看看躺在长沙发上的艾索达,过了一合儿才说:“我是顾虑到你的名誉。”

    他的声音夹着些许揶揄,艾索达不高兴地大声说,“假如你真顾到我的名誉,就应该娶我。”

    沉默了一阵子。

    “人家都在议论我们,杜文。”艾索达说。

    “自从你像流星一样横扫社交界,就一直被人议论著。”

    他回答。

    “可是你顾虑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理由不娶我。你我郎才女貌,是最相配的一对。”

    “少灌迷汤。”伯爵玩笑地说。

    艾索达坐起来,把丝垫推到背部。

    “我爱你,杜文。”

    “我怀疑。”他答道:“老实说,艾索达,我认为除了你自己,你没有爱过任何人。”

    “不,没有那回事,没有别人一一真的,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令我倾心。”

    “这是另一回事。”他说:“这对我们的婚姻幸福并没有什么助益。”

    “我不知道你在扯什么?”她生气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破坏我的名誉。至少你应该向我求婚。”

    “至少?”他扬扬眉说。

    他站在她跟前,她抬头望着他,展开白皙的玉臂说:“吻我,”她细声地乞求:“吻我,我们彼此需要!”

    伯爵摇头。

    “我要回家了,艾索达。好好休息,晚上做个好梦。”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艾索达失望地说。

    “老地方——晚宴见。明晚的舞会是李奇蒙?鲍佛?还是马伯乐举办的?不管是谁,总之你我都参加的时候就可以,再见了。”

    “你明知我指的不是舞会!”艾索达愤怒地说:“我要跟你单独在一起,杜文,我要你吻我,跟我作爱。我要紧紧跟着你。

    不可思议地,伯爵对那娇柔的声音,颤动的樱唇,半启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完全无动于衷。

    他轻轻地摆脱她,拾起丢在椅子上的外套,耸耸肩穿上去。

    他看起来是那样意兴遄飞,温文儒雅。尽管恼怒自己被拒绝了,艾索达依然不能不承认,他是她所见过男人中最潇洒、最迷人的。

    而且又是最不可捉摸的。

    自从和伯爵交往以来,她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结果只能够把他变成自己的爱人,却一直得不到他那句她多么企盼听到的话。

    他巡视房间,看看有没忘了什么东西——在这只有三支蜡烛的阴暗房间里找东西是有点困难——艾索达感到伯爵似乎要就从她手中溜走,消失在惨黑的阴暗里,永远无法追回。

    一股悲怆像电触一样使她迅捷地从椅子上跃起。

    她向伯爵狂奔过去,冲动地投向他怀里。伯爵知道,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经得住她柔酥的肉体、芬芳的头发及饥渴香唇的诱惑。

    “我要你,杜文……我需要你。”她嗫嚅着:“不要走,我不能忍受你离开我。”

    她的玉臂环抱着她的颈子。可是伯爵灵巧地拉开她的手,一把抱起她。

    他将她抱回躺椅边,几乎是粗暴地丢向丝褥上,说:“你好自为之吧,艾索达,正如你说的,人家都在谈论着我们,可是这是你造成的,不是我,而你所受的伤害比我更多。”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艾索达怒目瞪着他说:“我恨你,杜文,你待我像个小孩子。”

    “艾索达,你一点不像小孩,”伯爵微笑地说:“正相反,你是非常成熟的。”

    说着,他转身向房门走去。

    门砰的关上,艾索达激怒地号泣,紧握着粉拳捶打着丝垫。

    伯爵依然故我,艾索达想,他一向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说都无法多留他一分钟。

    对别人,她是至尊,他们是听她使唤的奴隶,可是伯爵,从他们认识以来,就是她的主人。

    “非得让他娶我不可。”她咬牙切齿地发誓。

    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伯爵离开了艾索达,走向幽暗的公园街,这里离史斯塔佛领公馆很近。

    他认为安步当车,比起让车夫在外等待方便得多,也不会让仆人知道他的行踪。

    公园街就在史塔佛顿公馆后面,他只要穿越一片小农庄就可以到他家的后花园。他有一把私人的钥匙,夜归的时候可以不惊动任何人。

    这是一个暖和的睛夜,新月从东方的天空冉冉上升,借着月光,伯爵很容易辨认农庄间的小路。

    他喜欢那熟悉的马味、皮革味、麦秸味和动物在马厩里蠕动的声音。

    铺着小因石的这条小路把农庄分成两半,小路尽头就是。

    后花园。路旁就是一栋楼房。

    他走近楼房,突然发现二楼掉下一件厚重的东西。

    伯爵快步走近,可是月光昏暗,距离又远,他无法辨清什么东西抛下来。他抬头望着工楼的窗子。

    他惊愕地看见一个影子从二楼的窗子爬出来,沿着排水管滑下。毫无疑问这定是个小偷。伯爵有趣地看着那人双腿抉着排水管,谨慎缓慢地溜下来。这真是一门危险的行业。

    伯爵轻轻地接近这位入侵者。他等待着,那人一脚触地,他猝然跳上去,一手扼住他的喉咙,一手扳住他的肘。

    “捉住了!”他大声地说:“还跑!这下子你不被绞死,起码也要坐几年牢了。”

    他那宏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益增恐怖。

    小偷在伯爵的手腕下尖叫挣扎着,伯爵想他不过是个小男孩罢了。

    他疯狂地挣扎着,可是在伯爵坚实的双臂下最后也动弹不得了。

    然后伯爵说:“不要动,否则叫你吃点苦头。”

    他说话的时候,小孩挣扎得掉了帽子,月光照耀着一头金发,而使他更加惊讶的是披散着头发的那张脸。

    “柏翠纳!是你?”

    “哼!真是个好巡警。”柏翠纳答道:“我承认我的力气敌不过你。”

    “你干的好事!他愤怒地说。”

    他太惊愕了,好半晌,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声音也颤了。

    他放开了她。柏翠纳抖一抖身子,就好像打湿毛的狗抖掉水滴一般,伯爵看得心里又生气又好笑。

    柏翠纳从地上拾起帽子,然后走过去捡那件从二楼抛下的东西。

    “很幸运这东西没有打中你。”她说着把东西拾起来抱在怀里。

    伯爵努力压制一肚子火气说,“你要好好解释给我听!”柏翠纳叹道,“我会的,可是不在这里,我们必须赶快跑。”

    她巡视着二楼的窗子仿佛害怕有人从二楼探头张望。可是天色昏暗,一切都那么平静。“你到那里干什么?谁住那儿!”伯爵气愤地问。

    不过因为柏翠纳的警告,他努力压低了声音。

    她没有回答,一味地提着沉重的箱子走开。伯爵愤怒不已,粗暴地把箱子抢过来。“我来拿。”

    他提着那口箱子,才惊悟道:“那是穆地模·斯奈尔登的房子!”

    他的声音提高了。柏翠纳立刻制止他:“嘘!小声点!你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我——引起注意!”伯爵反诘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呜?”“来!快走。”柏翠纳说。

    她带头来到后花园门口,在阴暗的墙角等着,伯爵知道,她非得等他的钥匙不可。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她急速地挤进去。但是伯爵提着箱子,她等到伯爵进来之后才关上门。

    现在他们安全地躲在围墙里的树丛下,这里飘着紫罗兰的暗香,窗子里透出金黄色的弱光,投射在玄关的石阶上。

    伯爵走过一片草地,然后在右阶旁的石凳上坐下来。

    “我不愿意仆人看到你这付打扮给我出丑”。他说,“坐下来谈谈。”

    “没有人会看见我的。”柏翠纳答道:“我很早就休息了,等到奶奶以为我已经上床,才偷偷从楼梯溜下来,然后从书房的窗子爬出来。”

    “很好。”伯爵半信半疑地说:“我们就循旧路回去吧!”

    他回到书房门口,走在柏翠纳的前面,上了石阶,进了房门,发现书房的窗子真的开着。

    走进了房间,他看见烛台上还点着蜡烛。一瓶香摈酒浸在冰壶里,银盘里盖着几片三明治。仆人真是太周到了。

    他突然感到精疲力尽,不仅是由于刚才跟艾索达经过一场狂烈的巫山云雨,也因为发现柏翠纳扮着男装从穆地模家的窗口爬出来,这使他面临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问题。

    玩弄着香摈酒杯,他抬头看见柏翠纳正站在房间中央望着他。

    她没有戴帽子,烛光照耀着她的金发益增光泽,在助暗的书房里看来简直就像一团烈焰。

    身上那条紧身裤、短夹克,就好像伯爵年轻时在伊顿学院的打扮。男装依然隐藏不了女性的抚媚,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确令人着迷。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恐惧,脸色苍白,这又使他非常愤怒,“说!”他命令道:“你这身打扮,半夜跑到斯奈尔登家干什么?”

    “令你生气我很难过。”柏翠纳答道,“可是你知道我实在运气不好,刚好碰到你经过。”

    ‘那么假如我没有经过,我猜你心里一定以为没有人会知道你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罗?”伯爵提高嗓子说:“斯奈尔登跟这口箱子怎么了?”

    伯爵问话的方式使得拍翠纳不高兴地抬高了头,表示反抗的样于。

    “斯奈尔登跟这口箱子关系可大了。”她回答:“可是跟我没有直接关系。”

    “箱子里装的什么?’伯爵向桌子上的那口箱子瞥了一眼,看来好像是平常办公室用的箱子。

    “一定要说吗?”

    “非说不可。”伯爵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我告诉你,我很重视这件事,我以为你是在向我的仁慈挑战。”

    “我很难过叫你生气。”柏翠纳又说。

    ‘你难过的是被我逮住!”伯爵苦涩地说:“我猜一定有什么堂皇理由叫你去当小偷。”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嚷了起来:“过来!说,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好事。”

    “这个秘密本来不干我事。“柏翠纳踌躇地说:“…我…

    我答应过不要告诉你的。”

    “你必须说出来,不然我会揍你。”伯爵容貌阴森地说:“很幸运你还小,否则我就打死你。”

    “要打一个比你还小的孩子才真没风度。”

    “这是窃盗应得的报应。”伯爵严历地说,“说不说?我要揍人咯!”

    他向前一步仿佛要动手的样子,柏翠纳慌忙说:“我说,我说!可是我想先喝点东西,好渴。”

    伯爵放下酒杯,转身到调酒盘那儿倒了半杯香摈,然后送到柏翠纳手里。柏翠纳吓得不敢动弹。

    她喝了两三口,舔了舔嘴唇,然后说:“我是逼不得已才说的,请你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我不答应什么!”伯爵回答:“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这件事与我无关,可是假如我告诉你的事传了出去,就可能给一对情侣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

    她的声音充满了诚挚的热情,伯爵回答道:“你晓得我的为人,我不是不可信任的人。”

    俩人双眼相遇,半响她说,“我知道,你当然不会……”

    仿佛她意识到自己的穿着,双颊不禁泛起微晕。她走到桌子旁边,手按着箱子。

    “我想这口箱子里面装着……情书。”她低声地说。

    “你的?”伯爵问道,口气好像突然射过来的子弹。

    “我已经告诉过你。”她回答:“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是我……一位朋友……她自以为跟穆地模谈了一个短暂的恋爱。

    她给他写了几封很愚蠢的情书,现在他拿来向她勒索……”

    “勒索?”伯爵心里一跳。

    “他要求两年之内付出五千磅,不然他就要拿去给她未婚夫,这样就拆散了一对好伴侣。”

    “我一直以为斯奈尔登不行,”伯爵徐缓地说:“可是没想到他还是这样一个无赖。”

    他像自言自语,然后转变口气问:“可是这干你什么事?你管人家闲事!”

    “虽然我准备拿钱出来帮助朋友,可是,我以为穆地模没有理由得到这笔钱……。”

    这下子,似乎伯爵也热心起来了。可是他装着好像无能为力的样子,嘴唇浮着一丝暖昧的微笑。

    他手按着前额,坐到摇椅上。“只有你,柏翠纳,才想得出这个馊主意。”

    “除了你,没有人发现我。”柏翠纳说。

    “假如是别人出现了呢?”伯爵反诘道:“明天早上也许你会发觉自己站在法官前,如果更糟的话……我就不便详细说明了。”

    柏翠纳好奇地看着他,然后说,“我们打开箱子好不好?看看信件是不是放这儿。’“你怎么知道里面装的就是信件?”

    柏翠纳把箱子从桌子上提到围炉旁,坐在伯爵跟前。

    “我说过我很聪明嘛!”她用一种伯爵非常熟悉的语调说。“说!”他命令道。

    “是卡……我朋友……”

    “我早猜到又是卡蕾!”伯爵插嘴道:“我刚听说她跟佛来德烈订婚。”

    “就是嘛。卡蕾说穆地模威胁她,假如不拿出五千磅,她的婚姻就要触礁了。所以我决定把那些信偷回来,不必付给他一毛钱。”

    “你要知道,假如不是我刚好经过,你这箱东西那么重怎么拿得回来。”伯爵说:“——然后呢?”

    “昨晚我在舞会上碰到穆地模,就叫人给我介绍认识。”

    柏翠纳继续说:“他请我跳舞,我故意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等到他受不了,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就给他一个不在意的微笑,说:‘你也许觉得我笨,我觉得把碰到的每个人和每件事记在日记上是非常有趣的事。’“‘少女的日记?’他呢喃着:‘好主意。’”

    “‘我知道我下笔很不谨慎,好在我不想出版。’我格格地笑着:‘我怕它会给我找什么麻烦。’”

    “‘我觉得你做得很对,’穆地模说:‘把每日所思,每日所见有趣的琐事记下来,可以给后世子孙知道一些我们这一代的事,尤其假如出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