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6-20(2/2)

就是一被你宠坏的男人”

    宋子休重咳了两声,满脸不悦,宋允清埋怨弟弟,“少说几句,爸爸又不高兴了。”

    *

    梁跃江不在。

    房间门紧闭,里面却没人,沙发上还有他的椅垫,地上还有被他摔烂的遥控器,宋允清站在门口很久,她目光所及之处,明明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物,却独少一个最亲密的人。

    对方的手机接通了,简单的铃音响起时显的突兀,宋允清被声音惊了一下,晃过神才明白,梁跃江没有带他的私人电话。

    在床上翻出手机,宋允清握着它,不可闻的叹气和隐隐翻腾的不安。她拿起钥匙就往门外走,下楼时被宋子休拦了下来,“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瞥见她手中的车钥匙,宋子休脸色yīn沉,“去找他?”

    宋允清点头,“爸,我去跟他说说。”

    “不要去,很晚了。”他念头一转,放缓语调,“那小子脾气比我还倔,一点也不像他爸爸,好在脾气发完就好了,允清乖了,你必须要休息。”

    宋子休就势推搡着女儿往房间去,“有事明天再说,药泡好了,待会李姨送上来。”

    宋允清还想说话,“咔嚓”一声,门轻轻落锁。她怔怔的看着梁跃江的手机,也许吧,明天会好的。

    睡眠不踏实,中途醒来三次,看着天花板直发呆,竟再无半点睡意。枕头旁还搁着他的手机,呼吸灯的蓝光闪的很规律。

    小清第十次打他住宅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别扭,现在连我哄你的机会都不给了。”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梁跃江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你从未不接我电话。”

    宋允清觉得,疼的不止是肺部和气管,心房,格外空旷。

    19、竹马

    宋允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色还暗,睡前忘了关灯,亮光刺的眼睛很涩。床头摆着没有喝完的药,杯沿印出一圈黑色。

    宋允清盯着杯子怔怔发呆,思想还没有从梦境里缓过劲,她一张嘴,喉咙疼的厉害。

    从小到大她所有的失眠,都发生在梁跃江不在的时候。

    下楼倒水,坐在沙发上却再也不愿去睡觉,电视静了音只有画面在演,她下巴抵在膝盖上,长发遮住了脸,宋子休在二楼看到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儿,深夜暗光,背影与寂寞有染。

    “别冻着”

    一软,绒毯盖在了身上,她惊动,看清是爸爸才松了气。

    “睡不着?”

    “恩。”允清的眉眼有倦色,“对不起,吵醒你了?”

    “是啊。”宋子休笑着指了指心,“这里感受到了,我女儿不开心。”

    她也不再隐瞒,表情一下子垮了,撅着嘴满脸疲惫,“他不接我电话,我睡不着。”

    “我帮你揍他。”

    小清笑了出来,“爸爸,您很喜欢打架吗?小时候还抓着小江教他练拳,他每次都跑来找我,说你打的他好疼。”

    梁跃江小时候,宋子休也把他当儿子在栽培,小家伙会察言观色,不会在宋叔面前表现不满,每次练完拳挨完打后,他都会偷偷跑去找小清,揉着屁股很委屈,抱着很大一瓶的跌打酒红着脸说:“你帮我擦擦呗。”

    允清脸皮薄,接过药酒低着头,“我帮你揉手,那里,你自己去弄好不好?”

    “可是我自己擦不到,小清你帮帮我。”

    “可是你是男的……”她脸绯红,“我总不能脱你裤子。”

    梁跃江一愣,摸着头极不自然,“我不是说屁股,我是说后背。”

    那时的小江正在长身体,眉眼清俊,夕阳余晖镀亮全身,宋允清整个人包裹在他的身影里,脸红不自知。

    夕阳无限好,却不及她低眸一瞬的半分温柔。

    刚才的睡梦,都是这些零碎的画面,梦醒后的落差,总有那么点患得患失。见女儿心情不佳,宋子休回了趟屋,再出来时手里抱着瓶红酒,“小清来,爸爸陪你喝几杯。”

    宋允清看着爸爸一身睡衣站在门口,他时不时的往里瞅担心妻子醒来。比划着食指,“嘘,轻一点啊,别吵醒你妈妈。”

    小清笑了出来,像父亲这样的男人,本就不易动情,他珍之又贵的爱情,给了小苏。而放在女儿身上的,是一种犹如毛头小子般冲动的坚守和保护。

    女儿与父亲,本来就订有永久的盟约,是天意,是命中注定,是这一生最值得捍卫的感情。

    淳红的酒汁在暗光下更显浓郁,小清和爸爸碰杯,“砰”声在房间里突兀,她拍着胸口满眼调皮,父女俩同时往楼上看,“吵醒妈妈就惨了。”

    宋子休点头,见女儿总算高兴,眉梢也不自觉放松。

    “爸爸,我今晚是不是做错了?”

    “你认错吗?”宋子休反问,笑意染了酒,更添清朗。小清想了想,然后摇头,“我帮他而已,没想那么多。”

    “小清你学画有21年了?”

    她点头,“21年4个月。”

    “你和梁跃江也认识这么久了吧。”

    她一愣,四岁到现在,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宋子休笑着问女儿,“什么是对错?因为他不喜欢,而你做了,所以你错了?”

    “允清你要知道,对错不是这么来衡量的,爸爸看得出来,今晚的画赛,你很用心,也很开心,你的神态骗不了人。至于梁跃江……”

    他问:“是不是觉得我不喜欢他?”

    宋允清点头,“宋汉南都看出来了。”

    “呵呵,臭小子。”宋子休笑容至深,“我一生最珍贵的宝贝被梁跃江夺了去,允清,爸爸很怕,你跟着他吃苦。”

    “所有人都惯他,我偏要戳他的脊梁骨,因为我希望梁跃江更成熟,更有担当,他是要陪我女儿过一生的人。没有谁比我更迫切,想要他变的更好。”

    这个世界,没有谁比我更迫切的,想要一个男人变得更好。

    因为生命有限,做父亲的不能陪你一生,总有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时候,不能驻守在你身边之日,只能寄希望于另个男人肩上,守护就是一种传承,世界之大,可相靠相依。

    凌晨三点,忘了昨夜的动荡和此刻的酒醉,宋允清在爸爸身边,眼泪湿眶。

    *

    日子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从最初同事的友好祝贺,到如今周围人越来越躲闪的眼神,宋允清心里不是滋味。赛后那时她还挺担心,一场直播,昭告所有人她是谁,曲折的过程印象更深刻,允清也怕自己的生活颠覆。

    幸好,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去学校拿下学期课程表时碰到同事,一个个喜笑颜开,主任很高兴,“宋老师,你给我们学校增光了啊!”

    小源是新来的女孩,平日跟她很亲近,不懂得地方允清也乐意教,看了比赛后,对她的印象更好,小八卦叽叽喳喳的,“小清姐,顾人北是不是真的只有一米六啊!他好矮噢,还有冯迟,你跟他很熟吗?上次看到一个访谈,很帅咧!”

    这些小是非,因为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而变得更好奇。允清心里的负担总算放下,热闹总是一时,总会被新鲜事物替代。

    她也知道,一些媒体的采访都被爸爸拒绝了,躲过一次狗仔,她把车当飞机开,专挑小路绕,最后狗仔的车闯红灯被交警追杀,允清趴在方向盘上笑的好不得意。

    梁跃江闹失踪的第七天。

    她用无事的语气告诉妈妈:“小江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你们没事了?”妈妈见女儿点头微笑的模样,也终于松了气,“让小江到家里来吃饭,我亲自下厨。”

    她应声,扒着碗里的饭粒,“劳驾宋太太,小江真有福气。”

    明明是讨好的话,听着却有几分意兴阑珊。宋子休重咳了两声,眉间有不悦。什么狗屁出差,小子会玩人间失踪了。

    允清找了个借口去掩饰这一切,她不想妈妈担心,不希望爸爸生小江的气。

    她以为,梁跃江会回来的,她好言道个歉,两人又和好如初。

    去他住所,去他公司,去他常去的地方找过,连续了三天,助理不忍心再说不知道了,偷偷告诉,“梁经理去巴黎了。”

    后面半句话,实实在在的咽了下去。

    宋允清紧绷的弦总算松解,“他多久回来呢?”

    助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低着头说:“下周二吧,周三梁经理有合约要签。”

    *

    周一,小清去他的住所,把房间整理了一遍,精致的宅子很漂亮,每一个细节她都熟悉,梁跃江的房产很多,只因她说过一次,“我喜欢楼层高一点的家,因为安静。”

    于是他便把这里当做长久的住处,三十二层,离夜空最近的地方。

    那天,她就站在窗户边,洗完澡后就穿着梁跃江的衬衫,刚刚遮住臀部。梁跃江走过来一把抱起她,分开两条腿盘在自己腰间,软硬紧贴,情*欲星火燎原。

    “你喜欢这个房子?”

    她点头,攀着男人的脖子不敢松手,梁跃江把她抵在墙上,“那我们就住在这里,枕头买两个,牙刷买两个,杯子买两个,只有你是女主人,白天一起看电影,晚上就在这里彻夜做*爱。”

    梁跃江飞扬跋扈的让人移不开眼。

    想到这些,心里被厚厚的甜意塞满,他不接电话,不回短信,飞巴黎也不告知,在想念和感情面前,这些东西不值一提。她知道,他总会回家。

    *

    “爸妈,早上好!”

    “呀?起的这么早?”苏又清惊讶,“怎么不多睡一会?”

    宋允清晃了晃手里的牛奶,“起来给你们做早餐,来尝尝,我拜李姨为师了。”

    宋允清说完就拎着包出门,神采飞扬的对妈妈说再见,“晚上回家吃饭哦,宋太太记得亲自下厨。”

    “小江回来了?”苏又清随即明白,自然也理解女儿此刻的兴奋了。小清舒展容颜,“嗯,我去找他。”

    她走的头也不回,愉悦和期待笼罩全身,苏又清望着一桌早餐,摇头失笑。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的女孩心思。

    宋子休说今天的面包烤的很软,苏又清把牛奶递给他,“那当然,女儿做的,大清早就出门去接小江了,能不甜么。”

    他“嗯”了声,“臭小子就喜欢瞎折腾。”

    话虽如此,但喜上眉梢掩藏不住,宋子休对妻子憨笑,“别这样看着我,对对对,我也折腾过。”

    “老不正经。”苏又清笑的脸色绯红,晨光清新,敌不过夫妻俩默契动作间的温情。

    电视里在播早间新闻,一些最新消息宋氏大都知晓,年头拟定了几个大案子,宋子休明显放手让儿子宋汉南去磨练。

    新闻主播的声音干练清脆,刀叉在瓷盘上磨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苏又清惶恐至极,盯着屏幕不可置信,她转而看向丈夫———

    宋子休握着餐刀,面色铁青,新闻播完后,“啪!”的一声巨响,上好的骨瓷小盘被他甩到了地上,眉间动怒,眼神骇人,“梁跃江***在找死!”

    椅子“哐当”被推倒在地,苏又清心惊肉跳,一把抱住怒火上身的丈夫,“你去哪!不许乱来!”

    她转头对正下楼的儿子喊道:“汉南,快,快拦住你爸!”

    宋汉南一惊,急忙把妈妈护在身后,“出什么事了?”

    宋子休这会倒冷静下来,刚才的新闻让人失了理智,他语气薄凉,“我要梁跃江死。”

    *

    小清没有去机场,没有去公司,她就等在他楼下,梁跃江每次从外地回来,不管事情多忙多重要,他都会回家洗澡换衣服。

    她带了早餐,揣在手心,满满的期待。一星期不见,见面第一句话要怎么说?宋允清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后来才失笑,自己是怎么了,这么紧张。

    先认错吧,再哄哄他。小清拽着纸袋,粥和面包,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去做的。偶尔路过晨练的老人,一些熟悉小清的,频频点头微笑。

    从满怀期待到不安踟躇,再到此时此刻的心有不甘,不论哪一种理由,都足以支撑她等在原地一整天。

    粥凉透了,他还没有回家。

    事隔许久之后,宋允清才明白,她为梁跃江当过一天傻子,他知道她的所做所等,却忍心不理不问。

    没有什么,比心上人冷眼看你当傻子更让人寒心。

    宋允清在和自己较劲,倔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抓着纸袋的手越来越紧。临界点破了,就是无可控制的爆发。

    她跳上车,紧抿的唇苍白的很,油门大有一踩到底的架势,奔驰而出的前一秒,冯迟不知打哪儿冒出,突然而又坚定的拦在她的路虎前。

    车灯打在他身上,刺目的光让他眯眼,宋允清冷冷看着,没有熄火,也没有开动。这样的场景,恍若初见。

    “允清,你下来。”

    她无心拉扯,“你,让开。”

    冯迟不动,允清就下车,拦了出租直奔目的地。冯迟的车一直跟在后面,司机打趣,“吵架啦?”

    允清不说话,脸色白的过分,细微的血管在皮肤薄的地方隐约可见。

    山脚下,外车是不准开入的,宋允清下了车,这里的别墅全在半山腰,环形山路一圈又一圈,上坡时要费很大劲。

    她在前面走,冯迟一语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宋允清穿着高跟鞋,磨的实在受不了,她索性把鞋子脱掉,赤着脚一步步走,冯迟终于动容,追上去抓着她的肩,“你脚会出血的!”

    宋允清抬起头看他,冯迟愣住,眼前的女人满脸泪痕。

    她哑着声音,“你让开,我要去找小江。”

    这样的语气,揪心丧气。冯迟松开了手,任她继续前行。

    蓝舟别墅,半山腰上的堂皇之家,俯瞰R市的夜色无边。新闻里说的,都是假的吧,梁跃江携带佳人巴黎有约,回来后直奔这里,一天都没有出门。

    宋允清实在走不动了,脚掌被石子磕的疼,她“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再也止不住的哭了出来。

    冯迟离她五步远,不劝不扶,修长身影在月色下无限拉长,不可闻的叹气,他脱了外套披到她身上,几乎是哄着,“小清,回家,好不好?”

    她一把推开,摇着头咬牙站起,踉跄着又要继续走,冯迟眼一冷,拦腰抱起她,“好,我带你去找梁跃江!”

    允清最后挣扎累了,咬着自己的拳头哭都发不出声音。

    别墅灯火辉煌,宋允清站在大门口,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的盯着二楼的卧室,窗户里透出光,很亮。

    十点,隐隐人影闪过,而后又消失不见。

    十一点,有保全过来赶人,冯迟把他们打发走,看着站了两个小时的允清,无奈也心疼。

    零点,别墅的灯全部熄灭。

    大门紧闭,梁跃江始终没有出来。

    宋允清握着拳头,指节发白。

    “梁跃江!”她失控的对着二楼大喊他的名字,“梁跃江,你出来!”

    除了自己的声音,没有谁回应。宋允清扑倒在地,捂着脸哭的肩膀直抖,小江,这就是你给的惩罚吗?原来在你心里,我犯的错误,你要用更大的错误来回报,这才叫公平。

    你连我哄你的机会,都不给。

    小清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眼泪干了,眼睛肿胀,天际泛白,这里的昼景真美。

    冯迟终于开口相劝,他没有走近,在原地说:“允清,回家吧。”

    一夜过后的嗓音,像被露珠湿润了般,温和如水。

    宋允清一语不发的离去,走时回头望了眼这华丽别墅,眼里的情绪冯迟看的明白,难过,愤意,还有那么一丝———

    心如死灰。

    *

    宋允清回家后直接去了卧室,苏又清一脸担心,正欲上前,被宋子休拦住,“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想。”

    话还没说完,楼上巨大声响惊动众人。

    宋子休疾步跑上楼,卧室的门敞开大半边,宋允清翻出了她所有的画具和画,颜料笔墨摔了一地,她平日珍藏爱惜的作品全被撕破。

    小清红着眼,声音卑微难过,“爸……这辈子,我再也不画画了。”

    20、快乐

    《强取》

    昨晚,宋允清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她说:“21年4个月。”

    一年一月,她的记忆精准,从懵懂的女孩到如今可为人*妻的年纪,一张纸,一支笔,她执手二十年,不是清高的艺术份子,也不是追逐名利的狂热之人。

    她不说,不表达,不代表不重视。

    她的世界,视画如命。

    大部分人知晓她的喜好,却鲜有人了解喜好背后坚持数十年的执迷。而宋子休却懂得,女儿心里那份,珍之又贵的热血。

    如今她哭着说,“爸……我这辈子,再也不画画了。”

    宋子休一生少有的说不出话,后知后觉,心真疼。

    妻子抱住女儿,哄着劝着,温言软语就如哄允清小时候睡觉一样,冯迟接到宋子休的眼神暗示,沉默的跟着走了出来。

    关门一刹,目光落在小清身上,冯迟从未看过女人如此失控,她性格清婉如水,如此一幕,真的让他揪心了。

    *

    宋宅外的花园四季如春,每个季节都有花开,萸萝花期已过,嫁接时所用的木棍还未撤去。

    “昨晚为什么不送她回来。”

    冯迟蹲下身,就像没听到宋子休的话,萸萝翠色不再,墨绿绕在他指间,一折,落叶坠地。

    良久,他答:“等不到结果,她不会回来的。”

    说话间,冯迟已把萸萝依附生长的木棍移掉,动作颇熟练,手不沾土,不损植物根系,他从容起身,“谁都会有难处,与其护在身后,不如陪她面对。”

    看着宋子休复杂的眼神,冯迟意识到什么,笑着解释:“宋叔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昨晚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山顶风大。”

    “你的话,半真半假。”宋子休深究他的目光,不可闻的叹气,“好一个梁跃江,毁了我的女儿。”

    “允清自小被我当宝,她的嫁妆我早已准备,未来一年的良辰吉日我也找人看过,冯迟,宋叔老了,他们姐弟,我心里到底是偏爱允清的,把她亲手托付,亲眼看到她幸福快乐,我这一生才算走完整。”

    冯迟有点发愣,他说:“宋叔,您感性了。”

    宋子休摇头,笑意虽浅无奈浮现,“冯迟,你不懂,因为你没有为人父母,允清四岁前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你无法理解什么是失而复得。”

    “或者,是你还没有碰到,想珍重一生的人。”

    卸了硬朗,敛去脾气,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会精打计算,会时刻不离的守护在旁,会在收到女儿挑选的礼物时,笑容暖面。

    在她为情所伤时,也会干着急帮不上忙,一心只想把梁跃江的头给拧下来为她泄恨。

    他背对冯迟而站,所以没有看到冯迟脸上忍之又忍的表情。

    “宋叔,您喜欢萸萝吗?”

    宋子休一愣,转身狐疑的看他,冯迟笑,“我很喜欢这种植物,幼苗时要富养,矜贵的很,好在开花的时候很漂亮,争相怒放,是一种极致的妖娆。”

    “萸萝选择花开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前两次只开两朵,就跟探风一样,温度合它心意了,才会毫无保留的盛开,萸萝有性格,虽然娇贵,但知道什么时节,最适合自己绽放。”

    冯迟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保有淡笑,听到宋叔说:“怎么,养个花草就像在养人一样,冯迟,也只有你有这种闲情。”

    “不,这些,是小清说的。”

    冯迟起了身,走到他面前与之并肩,“宋叔,在我心里,小清就像萸萝。”

    好风景很多,她没有一一经历,也不屑处处留恋,因为心与眼,只容得下一抹景致,她身体里娇艳的花,有血有肉,只愿在这独一无二的景色里绽放。

    女人一生中最美的花期,有限。珍之重之,浪费不起。

    原来,允清如花。

    *

    谈话很快结束,宋子休看着冯迟离去的背影,心情动荡。他最后说的话犹在耳边。

    “宋叔,小清爱不上我,她的帮忙,也仅仅是帮忙。”他说:“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无关爱情的立场,我也愿意保护她,这道坎如果小清跨不过去,我帮她,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带她走。”

    冯迟的眼神不闪躲不迟疑,不是征询也不是乞求,他不过是将决定好的事告诉而已。

    宋子休没有感受到一丝狂妄,冯迟够坦荡。

    *

    八卦报道热度不减,本就出色的梁跃江,这会摇身一变风流倜傥公子爷,每每看到电视,都让人恨不得砸烂。

    “***想出名想坏名声,别扯我女儿!”

    苏又清看着丈夫面泛难色,心情也是郁闷,“行了行了,别添乱了,这些都是以前的,你别吵到小清。”

    她看了看楼上紧闭的卧房,叹气道:“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真的不懂事。”

    “他妈都快被梁跃江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了!”宋子休怄气不已,“梁叙和纪芙都是懂分寸知情理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

    “前段时间还和我提结婚的事,梁跃江这个畜生,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他掐死。”

    动怒间,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轻声下楼的宋允清。

    “爸爸。”

    细小的声音传来,夫妻俩这才察觉女儿已站在那儿,穿着睡衣,头发松垮的一把,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清清你不舒服?”一边对丈夫使眼色,一边拉着她的手上楼,“我让唐叔叔来看看好不好?你都睡了一天了,身体难受要告诉妈妈。”

    允清摇正欲说话,电视里的新闻夺去注意力,无非又是一些嚼烂的八卦,“与未婚妻感情裂痕”“与公司实习生春宵一度,传闻已与宋氏小姐解除婚约”。

    宋允清在画赛上的照片也被刊登出来,迷糊不清,但足以辨认。

    宋子休拳头握的铁紧,身体紧绷怒在弦上,一回神,女儿的手已经覆上他的拳头,软而冷,她声音很小:“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我和小江,不会结婚了。”

    明明语气很弱的一句话,偏偏听的百般难受,苏又清忍不住背过身忍泪,小清拉着爸爸的手轻轻摇晃,“总是让你费心啊,只是我真的受不了……”

    宋子休把女儿的手握的很紧,再平常不过的表情,他不想给女儿压力,就像不是什么大事一样,他只说:“好,我女儿,我来养。”

    *

    她去找过梁跃江。

    到底不是狠心的人,21年的感情,青梅竹马艳羡众人,尽管现在很糟糕,很糟糕。

    事到如今,已不能用简单的对错去解释,她怎么也理解不了梁跃江的行为,不就是,做了他不喜欢的事吗。

    梁跃江你又有没有想过,你如此偏执的报复,得不到半分心里平衡,反而怅然若失,让人心伤透,多么愚蠢。

    允清试图去忽略这一切,她站在小江楼下,几次想进门,却还是迈不出脚步。想到那晚夜深露重,她一步步走到半山腰,哭着叫他的名字,她的小江搂着另一个女人在房间里,任她当傻子。

    宋允清无论如何,都跨不过这道心理障碍,她找了无数个理由去解释小江的行为,冲动,易怒,不够成熟,太爱她而做出过激的行为引起她的注意。

    她最后还是放弃,现实总是比臆想来的真实,她能找出千百个借口去弥补梁跃江的伤害,然而每次想到那晚,半分妥协都做不到了。

    21年的美好,不是她不记得,就是因为太记得,所以受不了他的肆意挥霍。

    心如死灰总是一瞬间的事,抽离所有的勇气和期待,那些风花雪月的未来,本来就是雾里看花,谁也摸不到它真实的模样。

    所以当梁跃江出现,悔恨懊恼再也无法伪装时,宋允清从未有过的心死。

    梁跃江不说话,宋允清也不吭声,她只是看着他,眼睛清亮的没有一丝躲闪,这样的眼神让梁跃江心虚。他突然将小清抱住,

    “扯平了好不好?你以后不要再理冯迟,我也保证不闹了。”

    怀抱真热,允清顺从的贴着他,听他急切有力的心跳,还有耳边喘着粗气的话,“扯平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心真凉。

    “小江。”

    声音温柔如常,梁跃江心一喜,却听她说:“你知道吗,没有冯迟,也会有别人。”

    “冯迟不是关键,你才是关键,小江你懂吗?如果我要走,我就不会跟你一起这么久。”允清失笑,“我给你做了早餐,我想了一晚怎么跟你道歉哄你开心,我去你家楼下等了一整天,在蓝舟别墅站了一晚,小江,这些你知道吗?”

    他缓慢的点头,越来越无力,“知道。”

    小清笑的更深,再抬头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你都知道,但是你却舍得。”

    她再也无法抑制的哽咽,“……梁跃江,我们认识21年。”

    小清眼里的难过掺着泪水,他所熟悉的温柔爱人越来越远,梁跃江恐慌的去拉她的手,“允清,允清你别这样。”

    “梁跃江,你才别这样。”宋允清拂开他的手,那个字如烫铁烙在梁跃江心里,所剩不多的底气瞬间抽空,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小清的背影,再也不敢去挽留。

    她说:“别碰我,脏。”

    *

    一夜之间,宋氏与梁家取消婚约的消息暴走新闻杂志,谁都记得那年的订婚仪式,场面盛大的让所有人惊羡。

    这一个月,宋允清都待在家里没有出门,帮忙做家务,陪家人聊天,看似正常不过,却总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房间,再也没有一张白纸,一支画笔。墙上的画作也被悄声换掉,空旷一片好不习惯。

    允清在花园里种花草,不闻外界的传言,冯迟给她带了很多种子,还煞有其事的问:“想不想养动物?”

    她本不喜欢这些,这会倒是认真考虑了番,然后点头,“养什么?”

    “我给你弄条狼。”

    她笑了出来,手里的花洒一歪,溅湿了冯迟的衣服,“呀,不好意思。”

    冯迟难得开起了玩笑,“喏,打个欠条,小清老师欠我一件干净衣服。”

    她恍然,“我记起来了!冯迟,你还欠我一夜加班工资!”

    白嫩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前帮你画画,那晚调颜色很晚才走,我在你手心写的欠条。”

    冯迟愉悦,“小清老师,你很小气啊。”

    她点头,“被我骗了吧。”

    “是,被你骗了。”

    料不到他大方承认,语气低缓别有深意,冯迟和她对视,嘴边的温暖掩饰不了眼睛里的情绪。

    允清笑了笑,“我也不打欠条了,加班工资和衣服相抵消吧。冯迟,你不欠我了。”

    冯迟,你不欠我了。

    她意有所指,背过身继续摆弄植物,“楚杨花是不是要浇三次水?现在可以上膜了吗?”

    冯迟没有吱声,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动作一停,宋允清敛眸,“没打算,这样挺好。”

    “在家里不出门,你爸爸把你保护的滴水不漏,就连工作也不要了,允清,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冯迟弹了弹旁边的花枝,失笑,“允清,你变了。”

    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她和梁跃江的婚事搁浅,在R市也是巨大谈资。允清以为生活的差别,不就是少了一个人么。

    她错了,忽略了舆论和现实,女孩子脸皮薄,经不起打,经不起嘲讽。

    连同事都对她躲闪了,好几次她都在卫生间听到别人聊天,“低年级组的宋老师你知道么?”

    “肯定啦,她之前那么风光,现在混的不好啊,未婚夫出轨,都解除婚约了。”

    “别人有个有钱的老爸,不愁嫁不出去。”

    “切,不一样了啊,谁还敢要啊?她都26了呢。”

    宋允清下班途中有人跟踪偷拍,隔日见报的内容总不好看,她不逛街,不出行,除了上班哪里都不去,后来几次,有狗仔跟到学校来了,她躲,他们不放,把个小女生都吓哭了。

    主任委婉的表示了这些对学校的影响不好,她第二天,便请了假不再去学校。

    除了家人,还有偶尔过来看她的冯迟,允清谁都没有见过。

    冯迟知道,小清变了。安静依旧,却没了生气,每天做固定的事,跟她说话,她有听,却心不在焉。

    如果只是这样,冯迟想做的,只是在旁默默鼓励她跨过这道坎。

    偏偏,让他看到了那夜的小清———

    去书房找宋叔会经过她的房间,卧房的门虚掩,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过,也许是心有在意,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愣住。

    里面的人跪在木地板上,手肘撑着床,捧着一本小册子捂住嘴,没有声音,冯迟却看的清楚,她在哭,眼睛被润的够亮。

    小清吻着册子的封面,翻一页,吻一下,眼泪越流越多,后来冯迟才知道,这本册子,是她人生里第一本画画作业。而第一页,画的就是卡通版的梁跃江。

    那天老师布置的题目———我最喜欢的人。

    大多数学生画的爸爸妈妈,老师还问过她:“允清,你爸爸这么年轻呀?”

    小允清红着脸点头,背起书包一溜烟跑走了。

    冯迟不知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如今的一切,她就跪在地上,捧着册子一页页落吻,爱情,教会她睹物思人。

    失了心骨,平而又淡,如此生活的第二个月,冯迟终是下了决定。

    晚饭后,他一把拉起小清上楼,不顾宋子休的目光和苏又清的询问。冯迟坚定且强硬,房门一关,他把小清按坐在床上,他看着她的眼睛,澄澈也真诚,他问:

    “你想不想要新生活?”

    她摇头。

    “你要得起,允清,我帮你重新开始。”

    她迟疑,冯迟蹲下身,轻轻握起她的手,“我知道,21年的感情,你走不出去,我帮你,我带你开始新的生活,流言蜚语我帮你挡,我一定推翻这一切,让你体面风光。我不想看到你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允清,心里只能住一个人,但是你的眼睛,有权利看到更多的风景。”

    “等到你好了或者想回来的时候,我就送你回家,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

    “允清,我只是要你,快乐起来。”

    她落泪,她听到冯迟的最后一句话:

    “跟我走,我们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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