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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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钢瞪著信笺非常的久,左翻翻,盯住不动,过了半晌又改转右翻翻,继续和它大眼瞪小眼。

    信笺上交代要他赶回城里,这几个字他认识也学过,难不倒他,不需要找一大群谋士来替他解释信笺里写了啥,但是信笺上的字迹眼熟到不行。

    「将军,信里写了什么难解的字句吗?」小兵官见伏钢沉默太久,以为信笺里有著艰深的密谋大计,才让伏钢死锁著浓眉瞪它。

    「这信是穆无疾托人送来的?」伏钢问,视线仍在与信笺纠缠。

    「是。」

    「但这不是穆无疾的笔迹……」他收过无数次穆无疾急送来的书信,也不只一回让穆无疾用这种方式「教导」他作战计策,所以他相当熟悉穆无疾的墨迹。此时眼前的信里飞舞著他同样很熟悉的字迹,可是绝不是穆无疾所写。

    「会不会是穆宰相不方便写,所以让别人代笔?」

    「是有可能,但连笔都拿不动……该不会穆无疾发生什么事了吧?!」信笺上只淡淡说有要事相商,这要事是啥却不明说,留下无限想像空间,所以伏钢朝坏的方面想——

    「那将军,我们快些回去!」

    「去牵我的马来,我一个人回去快多了。」他不准备带累赘的人。

    「是!」

    小兵官急忙奔去牵马,伏钢则是又盯著信笺发愣,一手拿起压在厚重兵书下的成叠短信,日积月累也是颇惊人的数量——

    「原来老是寄平安符和信件给我的家伙是穆府里的人?」

    穆府的人……

    脑子里闪过很多张穆府人的脸孔,他一个一个捉出来剔除。穆府除了穆无疾和他熟了些之外,应该只剩下穆夫人——她老拿他当第二个儿子对待——

    呀!最后还有一个他熟的——

    穆府看门小兄弟阿劲!两人是拚酒拚出友谊的,阿劲和他一样豪爽,两个同类人自然相处起来畅快不婆妈。

    不、不会吧……阿劲寄平安符给他干什么?

    伏钢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掏出藏在袍甲内的红色平安符,平安符因为常年被汗水血水湿濡而变得老旧,但他仍是挂在身上不取下,心里犹记得收到平安符及一张他识不了几个字的短笺而感动莫名——虽然现在猜是阿劲送的,让他觉得当初的感动实在是白费,但不否认这个平安符在许许多多危难时助他一臂之力,在困境时给他无限勇气。

    他千猜万猜,就是没往穆府里的人去猜。他本来还奢想会不会是……李淮安送的。但他不敢去证实——躲她都来不及了,他还上门去问她这种事干嘛?

    那些叮嘱他添衣加饭保平安的书信写来都不过少少几字,然而字字拨动心弦,也许他在下意识里渴望那是出自李淮安之手……

    伏钢猛力甩头,甩掉这个念头。

    算了,等回去再当面问阿劲。大男人的,做什么女人家的扭捏事呀?呿!

    小兵官备妥快马等在帐外,马儿的嘶鸣声像在催促著他,伏钢将平安符塞回袍甲内,挥开帐幔大步走出。

    「要弟兄们这几日安分些,别受敌人挑衅,更别让敌人知道我回城去的消息,找个身材和我相似的弟兄天天扛著四柄大刀去阵前晃个两圈。」吓吓敌军。

    「明白。」

    这些年来前线小战不断,已成家常便饭,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紧张氛围已经日渐习惯,不像刚来时日日绷紧精神,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得全军备战,敌方与我方各自划出楚河汉界,守著自方的范围,不至于发兵突击——尤其这半个月伏钢情绪恶劣,颇有迁怒泄忿之意,敌军送上门来让他练刀练拳头,他打得可奋力了,比平时更加不留情,所以这半月里敌军特别安分,谁也不想自讨皮肉痛,连五日一大打都省略下来。

    伏钢拉妥墨黑披风罩住全身,跃上马背,朝城里方向策马奔驰,他连赶了两日的路,火速回到城里,才一踏进城街立刻听见不少百姓嘴里说出来的大事——

    穆无疾死了?!

    那个家伙竟然死了?!

    谣言虚虚实实,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他光走完一条街,差不多也真的相信穆无疾英年早逝了。

    他匆匆进了穆府,没料到百姓口中说的死人却气色红华地半卧床榻喝汤药,脸上全是轻松的浅笑。

    「你怎么回来了?」

    「是你派人找我回来的呀!」

    「我没有。」他养病都来不及了,哪有这种闲工夫。

    「你没有?那是谁?」

    「我也想知道是谁冒著我的名欺骗伏大将军你。」而且还挑了个恰巧的时机让伏钢回来,这可真帮了他一个大忙。

    「这可奇怪了……不过不重要啦!」伏钢挥挥手,迳自找了座位坐。「外头都在传言你穆无疾骑著鸟飞向西边了。」他忘了是驾什么鸟又西什么的,有读到过,但没记住,反正穆无疾一定懂。

    「哦?」穆无疾只是扬扬眉,并没有太吃惊的神情。

    「听说有天夜里,穆府上下爆出大哭,会搞得穆府这么反常,除了你这个病弱宰相嗝掉外,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本事。」这是伏钢从百姓口中听见热呼呼的消息。

    「全城都在传吗?」

    「是有几个穆府下人在外头替你澄清,可是大家还是相信谣言,包括我。」所以他一直到亲眼看见穆无疾还好端端在喝药,才肯相信他没死。谣言的影响力真大,恐怕全城没人相信穆无疾还活跳跳的。

    「绘声绘影的流言总是有趣些,人们情愿去相信有趣的事。」穆无疾轻声笑了。

    「喂,被传死掉的人是你耶,你怎么反而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多触楣头!」

    「伏钢,你想……朝廷里又会有多少人也认为我的死讯是真的?」

    穆无疾眸里闪过的算计,伏钢很眼熟。他已经养成了不会被穆无疾那副温文外表给蒙骗的习惯。

    「大多数吧。没有人来探问你的病情吗?」

    「全被冬桃他们请回去了,一概以『少爷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打发。」穆无疾的专属小大夫在一旁插嘴补充。

    「这种答案绝对会被那些巴不得你快死的家伙们解释成——嘿,穆无疾再活也不久了!」伏钢清楚城里那群家伙心里会怎么想,说不定有人老早准备好鞭炮要放。

    「对,他们现在想等的,就是穆无疾断气的消息。」穆无疾笑容添了一些老成。

    「我好像闻到了你又在打坏主意的味道……」

    「穆无疾一死,会有多少人露出马脚,我很好奇。」

    「你该不会是想用这招来试探那群家伙……」

    「我是呀。」穆无疾不否认。

    「喂喂喂,你的死讯只要一散布开来,皇城马上陷入大乱,现在掌实权的人是你,你等于是没挂名的皇上!你以为谁有把小皇帝放在眼里?要不是你还挡在前面,那个小奶娃老早就被他那群皇兄皇叔给撕来配菜吃!只要你一死,下一个跟著上路的绝对就是小奶娃——」

    他伏钢虽是武人,但好歹也和皇城里那群家伙周旋不少年,总是懂了些阴谋诡计,那群家伙想做什么、会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心知肚明。若穆无疾的死讯传进他们耳里,他们不可能像现在安安分分不蠢动。

    严重性还需要他向穆无疾说明吗?!

    「所以伏钢,这件事就得麻烦你了。」穆无疾还有脸拍拍他的肩,儒雅笑著。

    「咦?麻烦我什么事?」

    「进皇城将小皇帝给偷出来。」

    「你要我去偷——」伏钢瞪大眼,看著笑得一脸灿烂却又缓缓吐出巨石般字句的穆无疾。

    「对,偷人。」

    ***独家制作******

    伏钢虽是穷苦人家子弟,但他活得光明磊落,即使山穷水尽,他可是从不曾偷过别人家的一只鸡、一粒米或是一根蒜苗来果腹。

    没想到活到二十九岁,第一次当贼,偷的不是食物或银两这等小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对,不是「一个」,是两个。

    左手挟著没被吵醒的小奶娃皇帝,右手抱著李淮安,他自身也茫然了。

    小皇帝偷到手就算完成任务,他为什么还转往李淮安的寝居,连她也一块带走?

    是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皇城将面临大乱,将她留在那里会有危险?

    她伏在他颈肩,沉沉睡著,一点也不担心被他掳走之后会被带往哪里,纤细的双臂圈在他颈际,全身重量都偎在他身上,当她鼻息轻轻喷吐在他颈间,好几回他都几乎失手将小皇帝给松手摔掉,他必须屏紧呼吸,心无旁骛才能平稳跃过皇城一个又一个的屋顶。

    而李淮安也是怪人,她一点都不惊讶看见他出现在她房里,甚至像是早就料到,所以当他抱著小皇帝,大步踹开她的房门,冷凛著脸要她乖乖跟他走,她竟也不多问、不怀疑、不抵抗,简单披上一件薄袍子就等著让他将她扛上肩膀。

    现在把她带回来,下一步该怎么料理她,成了他最大的难题。

    自做孽不可活,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吧,记得之前好像读到过……原来用在这种时候正好吻合。

    「伏钢……你怎么伫在房门前不进去?」

    李淮安醒了,她揉揉眼,看起来带有稚气,嗓音还在半睡半醒间,不像她平时说话时灵活流利,听起来却有另一股可爱的迷糊。

    她的话提醒了伏钢。没错,他从皇城回来之后一直站在自己房门口不知所措,挣扎著该将她抱进房里还是干脆咬牙再将她抱回皇城,摆回原位,就当没发生过「偷人」事件……

    「伏钢?」李淮安以为他没听见她说话,又唤了一次。

    「我先跟你说清楚,我带走小皇帝是为了保护他,而带走你……是为了要你来照顾他——他是你皇弟,你知道怎么照顾好他!」

    这绝对是一个最劣等的谎言,要绑个奶娘也不该找上娇贵公主李淮安。

    「是穆宰相要你这么做的吗?穆宰相身体无恙?」她会如此猜测是伏钢虽然鲁莽,但他的鲁莽只懂得横冲直撞,和野心者直接刀剑相向,不会顾及到她二十六皇弟的生命安全,所以应该另有人负责使计策画。

    「你不用管这么多。」她干嘛关心起穆无疾?伏钢心里不怎么痛快。

    他用肩膀顶开房门,将她与小皇帝抱进屋里,小的直接放在床上任他继续睡,大的自己从他臂弯滑下,打量他的房间,表情看不出有没有嫌恶或唾弃屋内的简陋。

    伏钢管不住自己的嘴,不禁冷嘲道:「真抱歉了,要委屈高贵的十八公主在这破屋子里住下。」

    「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酸我这么一句话。」李淮安收回环视摆设的目光改觎他。伏钢的房间确确实实不华丽,与她的寝居相较,她放置华服的著衣室还远比这儿大上两倍。她知道伏钢不喜爱物质享受,他的房间如同他的人一样单纯,一目了然。

    她明白他没恶意,他刚刚那句话的文雅版是:你是金枝玉叶,让你住在我的房里太委屈你了,不过为了你与小皇帝的生命安全,请你见谅——他不说,她自己加注解行了吧。

    「我与鸣凤睡这儿,你呢?」她坐在床上,轻轻拍著小皇帝的胸口。

    「我只要有张椅坐著也能睡。」他的将军府里是有空房,但是若他睡在别间房里势必会引起猜测,等于摆明告诉人他在房里藏了什么。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切如常,粉饰太平。

    「我想穆宰相应该只要你偷走鸣凤吧,你带我来是失策,藏一个孩子容易,要多藏一个大人麻烦,趁著天未亮,你送我回去吧,照顾鸣凤的事,找个大婶来做就可以了。说实话……我只抱过鸣凤几回,谈不上照顾,我没这么好的本事。」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厉声拒绝。「天一亮,皇城里就大乱了,你待在那里是想找死吗?你以为皇城里那群家伙一争夺起来,后宫还能好吃好睡当做没事发生吗?万一穆无疾的歪主意失败,你会遭到什么下场谁敢保证?!叫你住你就住罗唆什么!找大婶来顾孩子,我要不要干脆多找几个人替他换尿巾?!小皇帝在我这里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你懂不懂呀?!懂的话就赶快上床去睡!别满嘴要送你回去这种屁话!」

    伏钢吼得很大声,似乎忘却了深夜里,这恁大的嗓门会吵醒多少将军府里的人。他吼人的气势很足够,一般小孩见著了大概会吓哭得浙沥哗啦,但却吓不著她。她之所以乖乖听他的话在榻上躺平身子,全是因为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方才吼出了多少对她的关心及在意,这让她好开心,他是在担忧她的安危,不愿将她独留在皇城里面临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

    他粗声粗气也不过是笨拙想掩饰自己的体贴柔情罢了。

    她枕著伏钢睡过的枕,盖著伏钢盖过的被,对伏钢露出甜美笑靥,这是伏钢应得的奖赏。

    被骂还笑得这么可爱干嘛?!伏钢心里嘀咕,眼神却将那抹迷人的笑容盯著不放。

    被骂还笑得这么可爱……

    这么的,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