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都给你上供烧纸,给你,给你全家迁坟竖碑,来生我给你们做牛做马都行。”老人说,他显然非常害怕,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
小伙子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我家里还有九十岁的老母亲,我侄儿已经被你害了,我还得照顾他留下的孤儿……”
小伙子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伸出手,修长纤细粘满褐色血迹和泥土的手箍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嘎然而止。
“住手,不要——”
左传雄扑上去,将要触到他们,眼前红影一闪,被一人拦下。
“红刺?你走出来了。为什么拦我?”
“呵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老人两眼翻白顺着小伙子的手倒下。“呵呵”他还在笑。
左传雄愤怒得全身发抖,“凶手!”
“呵呵。”
“我们都可以作证,你逃不脱法律的制裁。”
“法律。”他转脸向左传雄,褐色的污血缓缓从额头流下,他的面目越发狰狞,“法律是干什么的?”
“维护正义。”左传雄忘了害怕,昂然道。
“呵呵,正义,二十三户,男女老少六十七口人一夜之间被杀,算不算正义?”
“哪儿有这种事?”
“呵呵,那个村子每一家都参与了那场屠杀,你去问问他们,什么是正义?”
“杀了那么多人,还能逍遥法外?”
“当然,那是个杀人合法的年代。”
“一派胡言。”
小伙子不反驳,继续说:“二十三户集体被杀,二十三户一夜绝户,只有一个孩子因为当时在大学里读书逃过一劫。村里人不甘心,写信给学校,说他家里出了事让他回来一趟。那时各地都不太平,学校不放他走,他念家心切,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悲愤不已,“毒打进行了四个小时,一直到深夜,他们看他没气了,便推举一对叔侄连夜把尸体埋了。于是这对叔侄把他抬到村外的坟地,天寒地冻,他们挖不动六十七人的大坟,就准备在旁边挖个浅坑应付了事。正挖时,那个孩子活了过来,他求他们放了他,反正现场没别的人,他会远走他乡,绝不再回来,他会记着他们的好处,来生为他们当牛做马……可是,丧心病狂的叔侄俩儿合计一会儿还是要杀了他,他们往他嘴里堵了泥土,把他活埋了。二十三户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大家安心了。”
“咳咳”他咳嗽几声,吐出几个泥块。
“你……莫非就是……”
“不错。我就是那个孩子。”
“世上真有鬼魂?!”
他笑了,“你不该怀疑这个吧?”
左传雄愣了一下,心中涌起怪怪的感觉,他的语气仿佛我早该知道这些,可是我偏偏不知道,我应该知道吗?
“即使这样,你也不应该害人!”红绢朗声道。
他踢踢脚边的死尸,“我只杀他们叔侄,别人……哼哼。”
“你也吓得他们够了,放手吧。”冰晶说。
“遇到你们,不放手也不行。还好,今天我把自己的仇报了。”
冰晶从怀里取出几张黄纸,“你的坟在哪里?”
他跺跺脚,“我站的地方就是。”
“只有你一个冤魂?”
“如果再多几个,这个村子就不存在了。”
冰晶开始做超度亡魂的法事,口中念念有词。
左传雄张张口,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吧。”小伙子说。
“我想问,什么理由可以杀二十三户?”
“所谓的派别和阶级。”红刺插言,“我了解过,被屠杀的农户都是黑五类:地富反坏右。”
“地主富农,土改后他们跟普通农民不是一样了吗?”
“所以我才说是所谓的派别和阶级。”
“为什么要杀自己人?”左传雄不明白,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不可能了解那种愚昧与狂热。
小伙子的形体开始模糊,“还有问题吗?”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变成了冤魂?”
他惨然一笑,“因为我是书呆子,书读得多了就以为能看到正义,可是等了三十多年也没看到。”他脸上显出迷惘,“那些书里写的都是骗人的吧,世上有正义吗?”
黎明的曙光出现在东方,流离在人间的冤魂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四个人都很累了,但是望着徐徐升起的炊烟,谁也不想再踏进那个村子。
“我们走吧,到大路上打个顺风车,这回我一定付钱。”
“费话,你拉我们来的,当然得送我们回去。都是你安排好的,你早就认识那个冤魂。”冰晶恶狠狠地说。
红刺耸耸肩,满不在乎。“让你们见识见识人类的凶残,怎么样?好看吧。”
“喂,你别一口一个人类,人类就算不好,也轮不到你说呀。你不是人吗?你变个苍蝇我瞧瞧。”
左传雄默然不语,村民一早就会发现坟地里的尸体吧,他们会怎么做?把真相继续隐瞒下去,一定是这样的。其实凶案发生了三十多年,早已过了法律的追诉期,而且那是个特殊的年代,而且二十三户无一人生还,不会有现实的诉讼和惩罚。那么,他们顾虑什么呢?每天走过二十三户,六十八人的乱坟岗,他们就没有愧疚?
愚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不改。不能真心悔过,何谈宽恕?
2004年3月4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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